说起了桓温腿疾的事情,看到这副拐,南康似乎很激动!
“对了,连你的腿伤,蒜子也非常牵挂挂。她说明日要派太医亲来诊视,希望你早日痊愈后,再去宫里谢她。说的也是,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蒜子的宽厚仁义。”
桓温愣住了,他记得,桓冲曾说过同样的猜测,结果竟然成为现实,褚蒜子还真的要派人来!
这哪里是关切,而是怀疑。
“痼疾而已,不用皇后操心了,去年的方子还在,桓冲已经抓好了药,弄了些膏药敷贴,我想过一阵子,应该会好些的,就不劳太医了,你得空替我谢谢褚皇后。”
太医一来,一定会露出马脚的,他心急火燎,话语却很平淡。
“不行,蒜子的好意求之不得,咱们怎能拒绝?”不容桓温置喙,南康转身走了。
这哪是送医送药,一番好意?分明是秋娘弄事发,褚家怀疑到自己头上,借腿疾来探探实情。”
桓温顿时明白了褚蒜子的用意。
事实的确如此!
褚华劳师回京直接就去了宫中,向康帝禀报了犒赏经过,回到府中得知钱大等人横死,马上又折回头重返皇宫。
上次十几人横尸街头,他就对桓温手下的辅国军有所怀疑,但死无对证,没有证据。而且当时有了成帝撑腰,桓温风头正盛,也只好打破门牙咽到自己的肚子里。
如今,朝廷变天了,褚家取而代之,在京师可以横着走,结果又丢掉了二十多位手下,尤其是扶持多年的心腹打手钱大遇害。
褚华暴跳如雷,恨不得马上带人血洗桓府,褚建却拦住了去路。
“你傻呀,不知道他是南康公主的驸马?伤着南康,圣上还不让你碎尸万段!为了区区几十个贱如草芥的雇工,得罪公主,你值得吗?”
褚华心有不甘,恼道:“我养了钱大多年,费了无数资财,才把他们组织起来,才刚刚派上一回用场,就被那小子灭口,这口气能忍得了吗?”
“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你手头要有证据,还是赶紧找姐姐商量,不可胡来,否则被反咬一口。”
褚建的担忧不无道理!
桓温主动请辞,再加上庾冰和褚蒜子在一旁煽风点火,才消除了康帝对自己违背皇兄叮嘱的担忧,勉强准了他的辞呈。
现在就无凭无据找他麻烦,万一触怒康帝,会以为是两家商量好的计划。
如果康帝又拿成皇帝驾崩时的嘱托说事,再给桓温加官甚至派兵护卫,就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得不偿失!
褚华细想一下,认为褚建说得在情在理,自己是一时冲动,于是改变主意,火速赶往宫中。
褚蒜子听完,花容一颤,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几张面容,定定神说道:“褚建所说也有可能,咱们不能操之过急,乱了心神。”
“姐,这不明摆着嘛,除了桓温,京城内不会再有别的人记恨我们,一定是他。”
褚蒜子喝道:“有,当然有。高处不胜寒,咱们褚家正通往权力之巅,自然引起一些人的妒忌,甚至是同一个阵营之人!”
“你是说庾家,还有司马晞他们?”
褚蒜子颔首言道:“除了桓温那些手下,还有能力一击灭掉钱大那些亡命之徒的,也就只有他们两家有这个本事。当然,桓温嫌疑最大,而且他这个靶子不倒,我们几家永远不得安宁,还是要先从他入手。”
“姐你吩咐,该怎么办?”
褚蒜子冷哼一声,奸笑道:“他不是腿疾复发,难以下地嘛,我这就吩咐太医上门,名为看病,实为探病。”
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
硕大的条幅悬挂在书房的墙壁之上,桓温用诸葛家书来警戒自己。可是现在怎么也宁静不下来。
有人说书法可以养心凝神,然而墨迹未干,他已经揉碎了数张纸头。
如何躲过褚蒜子派来的太医,如何撇清自己秋娘弄杀死钱大的嫌疑,桓温彷徨无助。
要是躲不过这一关,自己的隐忍,自己的示弱,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正在冥思时,他的眼神忽然紧紧盯住了案上的砚台,宽幅且厚重,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足足有六七斤重。
冒险总是需要付些代价!
桓温坐在床上,用锦褥裹紧左腿,右手持砚,朝着胫骨处痼疾所在,重重砸了下去。
“啊!”
一阵剧痛钻心,随即散发到全身,疼得他砚台脱手,整个身体蜷曲在一起。
冷汗渗出了衣襟,每一寸肌肤充斥着苦痛,他咬紧牙关,以顽强的意志抵挡巨大的痛苦。
渐渐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神经一点一滴的麻木,似乎感受不到那样的疼痛。
解开锦褥,只见腿上肤色青肿,渗出了血丝,还好没有出血。他忍着痛,双手哆嗦着敷上膏药,放好砚台,在疼痛中熬过了漫长的一夜。
可惜的是,次日太医并没有来,因为康帝在道宫晕厥了!
道宫辟谷多日,仅靠饮水支撑,三尸是否去除不得而知,但康帝的变化很明显。迅速消瘦下来,而且烦渴多饮,口干舌燥,尿频量多。
太医院不敢怠慢,太医令董伟率一众太医前往诊视,很快便找到病因,董伟摇头晃脑,卖力表现。
“阴津亏损,燥热偏盛,舌质红少津,苔薄黄,脉洪数。口渴引饮为上消;善食易饥为中消;饮一漫一为下消,陛下乃消渴之症,内经中又称消瘅!”
褚蒜子不懂医理,瞪了他一眼,吼道:“快说,陛下要紧吗?”
“娘娘莫慌,陛下此症恐是长期辟谷所致,臣已有良方,待服用半月之后再看。”
卖弄好医理,董伟吩咐太医按方抓药。麦冬、生地黄、玄参,黄连、栀子、知母等一长串药材。
过了几日,康帝渐渐好转,褚蒜子才想起派太医到桓府一事。
“姐,果真不是他所为?”
“桓温应该无涉于此,据太医所言,他腿伤确实严重,骨头断裂,既有痼疾,也有保养不慎出现的新伤。表皮并无破损,只是略微泛青,不像是最近的损伤,估计没三个月出不了门。”
褚建还将信将疑,怀疑会不会是桓温的苦肉计,自己也读过史书,那是有过先例的,比如当初宣帝司马懿的典故。
“你也太拿他当回事了,论胆识,论魄力,尤其是谋略,他固然厉害,可是怎能和宣帝相提并论!而且据我所知,他和桓冲当晚都在家里,并未出门。”
褚华还在想,姐姐怎么知道桓温当晚没出门,她哪来的眼线?
褚蒜子很不屑,又笑道:“你们想,他现在已然是惊弓之鸟,过去的护卫也没剩几个,秋娘弄那么大的阵势,危急关头,他一定会亲自出马的,可惜腿疾耽搁了他。”
褚华想了想,说道:“姐说得对,他纵是苍鹰,也是折了翅膀的残鹰。到时候咱们再把他手下那些琅琊山的根也拔除,他就彻底任我们宰割了,哈哈!”
蒜子笑得更加灿烂,冷冷道:“这个就交给庾冰了,他比我们还要着急。从现在起,桓温已经不是咱们的主要对手了。我们要调转枪头,掀翻另一座大山。”
桓温终于幸运的躲过了这一劫!
但临邛侯李广却在劫难逃,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李广初被贬斥,仍然心系朝廷,听闻皇兄李势大兴土木,广修宫殿,于是从临邛上书劝阻。
“陛下治天下当以仁政,而非宫殿。广施善政,使君乐其国,臣荣其朝,各流福祚,传之无穷。陛下当以此为鉴,上下一心,爱国如家,视百姓如子,然后能长保天禄。”
李势大肆营造宫殿,让画师先画出图案。收到李广劝谏后,大为恼怒,当场撕得粉碎。
来到新宫前,他生出灵感,问起画师:“你说这世上,画什么东西最难?”
“启禀陛下,画犬马最难。”
“哦,那画什么最容易?”
“画鬼魅最容易。”
李势觉得很奇怪,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
画师解释道:“犬马,世人皆知它们的模样,画得不像,逃不过别人的眼睛。可是,鬼魅无形,谁也没见过,画的像还是不像,谁也不知道!”
这句话触动了李势,他无端的认为,阻止修建宫殿的李广就是鬼魅!
贬黜临邛约莫半年之后,朝野似乎已经忘了昔日的汉王,晋人也未犯边,一切都风平浪静。
但是李势却没有忘,一日不除去在喉之鲠,一日难以安席。见风声过去,便迫不及待派出军卒,王嘏亲自领兵,前往临邛,准备就地处死李广。
“汉王,别再抱有幻想了,奸佞王嘏大军马上就到,明摆着是冲着你来的。”
展坚探得消息,冒死带着一帮兄弟前往临邛通风报信。
“属下已经召集了所有的兄弟待命,汉王振臂一呼,军中必群起响应,咱们杀回益州,清君侧,或者废黜皇帝,或者大王掌权,全由你做主!”
哪料,迂腐的李广仍脾性不改,勃然大怒。
“住口,你怎知王嘏前来必是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朝野已经没人再拥戴本侯,本侯如同折牙断爪的老虎,皇兄还有何理由要杀我?即便真有此意,本侯也宁死不反。”
展坚苦劝道:“大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着想吧!小公子刚刚五岁,难道也要为你的忠心而牵累他吗?”
“他是无辜的,还是个孩子,皇兄怎会连他也不放过?”
“无辜?大王,你犯了什么过错而遭此噩运,难道你就不是无辜的吗?圣上至今膝下无子,如果大王的独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你李家就绝后了!”
一句话触动了李广的软肋,呆呆愣怔了半天。
他心绪不宁,来到卧房门外,里面的灯火早已熄灭,妻儿已沉沉的睡下。
李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展坚,同意他带走自己的妻儿,然后狠心一转头,径自回到书房,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任凭展坚在门外跪地哀求,房门始终紧闭,他就是无动于衷,但泪水却夺眶而出,无法遮掩……
长于军而弱于政,谙于勇而逊于术!
李广军戎上的智慧和刚硬,却弥补不了权力之争中的愚蠢和软弱,他完全没有料到胞兄李势会对自己这位唯一的胞弟痛下杀手,没有料到自己的殒命会给成汉朝廷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退隐了,那位皇兄才能静下心来治国安邦,将成汉皇祚延续下去。
李广孩提般的天真,注定其将成为一位令人扼腕叹息的悲情英雄。
若干年之后,在燕国,也发生了同样悲剧的一幕,出现了同样悲情的英雄。
相比李广,那个人更令人心酸,令人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