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充拜佛,康帝修道,郗愔喜玄,自己信儒,大晋的君臣可谓百花齐放,各有所好。
此时,道宫内,康帝头戴五岳冠,发束庄子巾,身穿戒衣,手持塵尾,浑然一副得道高士的派头。
道宫外,数个方诸一字排开。
淮南子有云:夫阳燧取火於日,方诸取露於月。
因而道家讲究,在月明之夜,捕得海蚌,反复摩擦蚌壳使其发热,再把贝壳对着月亮放好,一夜之间能得露水二三小合。
这种无根之水,清明纯洁,即是方诸水。而用方诸水调制寒食散,药效极高。
当桓温得知康帝为修炼而不食五谷时,大为不解,生怕有损龙体安康,不料康帝却煞有介事的说起他的理由。
“你有所不知,人体有三尸,上尸居脑宫、中尸居明堂,下尸居腹胃,是毒害人体的邪魔。三尸依谷物之气而生存,故而唯有不食五谷,断了谷气,三尸便亡,邪魔也就斩灭,自然可以益寿长生,道家称之为辟谷炼。”
桓温听得云里雾里,道家的讲究还是蛮多的嘛。
“你知道吗,朕刚刚修炼了两日,便觉神清气爽,果然大有裨益,葛天师到底是天师,所言不虚啊!今后,朕要好好精修,不能荒废。”
康帝此语,意味着今后在朝堂上更是难见其踪影。朝政之事还是由四个人说了算,这可不是好事。
芷宫内,芷岸正在数落司马丕。
“孩儿刚刚是去找了姑姑,央求她和皇后娘娘说说情,给我们要回来几个熟悉的仆佣,哪怕一个也行。孩儿也是看娘闷闷不乐,才自作主张,让娘生气了,是孩儿不好。”
司马丕很委屈,一副无辜的表情。
“姑姑怎么说的?”
“姑姑说她一定会和皇后说的,至少把琳儿要回来,她知道琳儿乖巧灵活,娘用起来也顺手。”
“丕儿能心疼娘,娘很知足。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下次不许再说了,尤其不能和聃儿说起,否则被他娘知道就坏了。苦啊累啊,娘都能忍受,我们就装作不知,懂了吗?”
“娘,孩儿知道了,下次再也不说了。”
木兰流着热泪,抚摸着丕儿的头,然后轻轻揽在怀里。
成帝临崩前嘱托自己小心谨慎,以免惹祸上身,今非昔比,她时刻牢记在心。
桓温和南康离开了皇宫,褚蒜子便叫来了琳儿。
南康的面子暂时还是要给的,正好也借此向桓温示好,自己先退一步,看他就不就范,可谓一举两得。
褚蒜子的想法是,步步为营,不能多派仆佣过去,先让琳儿回去,这丫头刚到芷宫不久,和成皇后感情不会太深,而且聪明懂事,自己只要稍加警告利诱即可。
以自己的威严和手段,收服一个普通的仆佣不在话下。
哪知这琳儿并非普通的仆佣……
怎么办?怎么办?
桓温不断的问自己,他们步步紧逼,以正大光明的手段要将自己踢出京师,实际上是排除异己。
幸好康帝还是明智的,保护了自己,可是他能一直这样保护吗?
康帝无心朝政,尤其是开始修炼辟谷,几乎是全权委托顾命大臣处置朝政,这就给他们留下了对付自己的巨大空间。
而四人之中,只有何充公正,不会附和他们。但他们还有三个人,三对一,不知对方还会有什么阴谋?
而最为棘手的就是褚蒜子明目张胆的诱惑和挑逗!
这种事却非常隐讳,难以向任何人诉苦,否则褚蒜子倒打一耙,说自己垂涎其美色,图谋不轨,那就是杀头大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褚蒜子分别前警告自己的一句话。如果拒绝,她必然疯狂报复。
女人,尤其是美艳之人,歹毒起来的那股狠劲无法按常理推断。
总之,女人越美艳,就越狠毒,就像花儿一样!
她其实并非对自己情有独钟,完全是为了满足一下床第之欢,或许是康帝这些年在此方面的冷落所致。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暗中观察过自己,后来又私会慕容恪,也许过些日子她还会另寻目标。
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答应,一旦上了她的床榻,就会永远被她捏住把柄,今后只能对她和背后的他们俯首帖耳。
而且,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就范,给自己找条活路,不是他的尊严,芷岸也会鄙视自己。
褚蒜子只是痴迷他的皮囊,并非钟爱他。
桓温所料不错,即便屈从了她,她最终也会剪除他的羽翼,敲掉他的牙齿,直到他对她和他们没有任何威胁为止。
只是苦了芷岸,会因为自己的尊严而给她带来更多的灾难。
但只有自己还坚强的活着,才会更好的履行对成帝的承诺,这样的话,遭受一些狂风暴雨也是值得的。
四个顾命大臣,自己一直忽视了司马昱。
桓温了解他,胆小谨慎,不轻易树敌,对自己并无恶意,是一个可以争取的人物。
不过,前提是自己要步步退让,处处示弱,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彻底成为一个弱者,入不了别人法眼的弱者。
通常情况下,弱者能赢得别人的同情!
情势汹涌,重重危机,对桓温而言,此时唯有示弱才能最好的逞强!
下定决心后,他吩咐桓冲,今后家人减少出行,并告知刘言川,让琅琊山兄弟们蛰伏起来,不再明目张胆地演练,尤其是不能惹事,否则又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迫使桓温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他忽视了自己的名下还有一个兰陵春酒肆……
“咣”的一声清脆,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接着,哭闹声从孔氏的房中传来,一定又是桓熙。
这孩子,一直被南康过度的宠爱,自幼养成了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毛病。
桓温却不敢过分地教训,在琅琊郡,就曾因为强逼孩子读书一事,夫妻曾产生过激烈的争执。
他被南康狠狠数落了一顿,并受到警告,今后不准再对桓熙挑剔。
说来也怪,几年下来,南康再无妊娠,桓熙成了独子,更是娇惯异常,家里谁都不放在眼里,一点长幼之礼都不懂。
现在,南康正好不在府中,他便前往孔氏房中去看个究竟。
刚迈入房中,只见地面上摔碎了一只碗,汤水溅得一地都是。
桓熙哇哇大哭,旁边的孔氏则在一旁卖力的哄着他,可桓熙嘴里还不依不饶,嚷道:“这是什么东西,又难吃又难嚼,我要吃粳米红枣粥。”
桓温火冒三丈,走上前就是一巴掌,打的桓熙都愣神了。
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动过一根小指头,顿时嚎啕大哭,不理会孔氏的阻拦,跑出去要找母亲告状。
孔氏连忙追了出去,埋怨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公主要是回来了,看你怎么办?”
桓温气道:“我这当爹的还不能教训自己的儿子了,她回来又能怎样?还不都是她惯坏的!娘,别管他。”
“温儿,大事娘不懂,不过娘心里清楚。你现在遇到难处了,不能得罪南康,她是咱桓家的护身符啊!”
孔氏一句话,让桓温醍醐灌顶。
可不,康帝的胞妹,褚蒜子的密友,庾府的外甥女,四位顾命大臣哪个都和她关系密切,左右逢源,地位显赫。
那她为何对自己夫君的处境从未过问,从不关心?
反而是搬到京城以后,三天两头带着桓熙不是出入皇宫,就是流连秦淮,感觉她还像是待字闺中的公主,而非桓家的媳妇。
婚嫁前夕,南康对自己情义绸缪,恩爱异常,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对自己英雄般的过往已渐渐遗忘,没有了过去的神秘和尊崇。
更大的原因还是出身不同,兴趣各异,就连交往的朋友也格格不入。两个人同处一室,却似乎生活在不同的时空,才使得这几年夫妻情感渐行渐远。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南康不关心自己的处境,或许也是无心之举。
她出身皇家贵胄,眼里只有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大族,还有高高在上的皇族,根本不能体会到寒门的心酸和不易,眼里甚至就没有寒门这样的字眼。
所以,至于什么御史、将军之类的官职,在她眼里都视为无物。
刚刚自己的一个巴掌,恐怕更惹恼了她!
果然,南康回府以后,桓熙痛哭着前来告状,还不免添油加醋了一番。
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还有屁股上略微青紫的痕印,南康疯了一样,冲到书房,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横扫在地。
发泄完毕仍不解气,她指着桓温的鼻子,咆哮道:“我告诉你,今后你再敢打熙儿,我们娘俩就回宫里去,再也不回你桓府了!”
桓温觉得屈辱,觉得愤怒。
自己的妻子成日和迫害自己的人厮混在一起,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不但不相濡以沫,反而恶语相加,张口桓府闭口桓府,根本没把桓府当做自己的家。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当着自己的面,拒绝了在褚蒜子面前为芷岸说情。
举手之劳轻而易举的事情都不愿做,她何以冷漠至此,无情如斯。杜芷岸毕竟是她的嫂子,皇兄的遗孀。
桓温怒从中来,难以忍耐,回敬道:
“你看你,把他惯成这个样子,这么小就无法无天,不懂礼数,不知孝道。如果再不加管束,将来连造反的事他都敢做,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不用你管,熙儿乖巧得很。我告诉你,不要把自己受得气发在孩子身上。他是姓桓,但我绝不会让他走你的老路,一错再错。”
“我错在哪里,什么老路?”
南康怒吼道:“我原本是不知道,但今天舅舅和我说了。去年回到京城,你就一个劲的折腾,清查庄园,稽核钱粮,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结果呢,把你自己也害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
见桓温不语,南康继续怒斥:“在琅琊郡时我就劝过你,可你一意孤行,固执已见。我奉劝你,赶紧把那个处处得罪人的什么御史给辞了,否则今后还得遭罪!”
桓温不语,其实是被愤怒占据着,他原本以为南康会帮着求情,结果反而帮助庾冰逼迫自己,叫人心灰意冷!
“到底是血浓于水,这么向着你舅舅,是他让你劝我辞官的吧?”
“你别冤枉舅舅,他可没这么说,不过我也不傻,听出他的意思了。舅舅挺关心你的,他不会害你的!”
桓温苦叹道:“我说怎么今天进宫不带着熙儿,原来是去了青溪桥了。”
“青溪桥不能去吗?熙儿出身高贵,将来是要成为豪门大族的!”
南康脸色也不好看,挑衅道:“我带熙儿进宫怎么了,不让他去和那些表兄弟培养感情,将来互相提携照应,难道还让他呆在府里,受你那帮穷出身的武夫们影响,沾染一身匪气吗?”
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山寨的那些穷兄弟,在南康心里,刘言川他们已经成为反面典型了!
这,无疑是对桓温的莫大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