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心慌意乱,决心在危急关头抛弃皇帝,玩起丢君保臣的手法,而心慌意乱的不止他一个人!
谢安奉旨联络勤王的郗愔,刚从北城回来,便遇到了早早恭候的褚建。
他想要避开,褚建已经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问道:“舅舅,姐姐让我问一声,郗刺史可有把握?”
“他忠心可嘉,只可惜力有不逮,区区两万水师,恐不是大司马的对手。”
褚建大失所望,不肯罢休:“舅舅曾任桓温司马,深得其信任,舅舅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怕是难啊。大司马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此次兴兵并未知会于我,我想他是怕我求情,故意如此。”
“那就一点机会也没了吗?还请舅舅看在亡母的份上,不吝赐教,指点迷津,全活一二才好。”
褚建母亲谢氏,是谢安堂姐,谢氏族人。正是因此,谢万才得到褚家重用,和褚家打得火热。
谢万死后,为谢家的福祉,谢安才无奈离开隐居的会稽山水,先投奔桓温,在幕府帐下任司马,后来又得到司马昱的举荐,得任尚书台从事。
但和谢万不同,他并不依附褚家,反而是处处躲避,不愿有任何私下来往。他只想安守本分,勤劳职事。
褚蒜子姐弟虽有不满,也不多计较,以为等自己大事既成,谢安必会改弦更张,主动投入褚家阵营,毕竟有血缘之亲。
此次褚家必败,谢安心知肚明,所幸自己立身正派,并未牵涉其中。对于褚建的哀求,又不忍断然拒绝,只得安慰一二:
“会稽王奉旨守城,郗刺史城外呼应,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你去转告太后,也不必过于担心,按照檄文上所说,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褚建稍稍放下心来,还不满足,言道:“舅舅,若有可能,还请在桓温面前美言几句,大不了,我褚家献出家资,不再过问政事便是了。”
“好吧,我知道了,有机会一定转达。”
褚建也是异想天开,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以为最坏的结局不过如此。
至于方才所言的不过问政事,那还可以。但献出家资,怎能甘心?看来,自己得早做准备,尽量减少损失。
褚建入宫草草禀报之后,便抛下一切,匆忙赶回宽窄巷。
他溜走了,褚蒜子没有察觉。
谢安所说,她并不这么想,这样的退让条件,估计桓温不会答应。尤其是入城之后,人心离散,难保不会有人倒向桓温,说出什么蛛丝马迹,到那时,则是灭顶之灾。
唯一可靠的就是凭城自守,哪怕和桓温达成城下之盟,也不至于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而此时,令她绝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褚蒜子一听,心烦意乱,这个时候,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怎么了?”她提心吊胆的问道。
“会稽王私自打开城门,领桓温大军入城了。”
“什么?司马昱这个逆贼!快,叫褚建过来,现在只有胁迫皇帝前往石头城,咱们还能保住性命。”
“太后,褚国舅他刚刚带人回府去了。”
“完了!一切全完了!”褚蒜子颓然倒地。
当桓石虔带人包围宽窄巷之时,褚建正指挥下人一箱一箱搬运着金银细软。
他担心全被抄没,因而不告而别,偷偷溜出宫来,回府转移资财,从而丧失了劫持皇帝躲进石头城的机会。
宽窄巷褚府,深邃的庭院里吵吵嚷嚷,忙忙碌碌,成箱成箱的财物正在装车。
性命攸关时刻,褚建选择了财货,数年的贪贿,来之不易,他实在舍不得!
“哪来的兵马,瞎了你们的狗眼,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府邸吗?你们将军是谁,叫他滚出来见侯爷!”
褚建长子褚熊才十来岁,除了脸上的肉疙瘩之外,长得和他爹一样,矮墩墩,胖乎乎,一脸的肥肉。
他身着华美的貂裘,脚穿绵软的金色皮靴,手中挥舞一把短剑,气势汹汹对着卫卒骂道。
“褚建何在?”桓石虔下马,上前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我爹的名号,不知我褚家的厉害吗?”说完,挥着利刃猛刺过来。
一个小小的毛头孩子竟然出手就要人命,完全不把这么多军士放在眼里。
来往路过的行人刚刚驻足瞟了一眼,被褚熊一瞪,吓得落荒而逃,足见往日是多么嚣张霸道。
桓石虔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轻轻一伸手,便把利刃夺下,反手一巴掌,扇得对方晕头转向。
“小杂种,竟然敢出手打你家褚侯爷,待爷禀告太后姑姑,让你全家死光光。”
褚熊捂着嘴,还骂骂咧咧。
他转身一招呼,褚虎,褚豹,褚狮等一溜子小兄弟冲出府外,飞扬跋扈的辱骂桓石虔。
十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一字排开,全是尊贵的侯爷。
一个卫卒恨道:“他娘的,这些崽子居然个个都享受侯爵,咱们这些兄弟出生入死半辈子,还是个兵卒,到哪说理去!”
桓石虔嘲讽道:“什么侯爷,瞧他们的名字,就是一窝子禽兽!”
褚府扩建后,足足五进的院子,此刻,在后院理财的褚建闻声才来到门外,一见是荆州兵,吓得浑身筛糠,挪不动脚步。
“来呀,全都绑了,冲进去!”
“你们放过我的孩子!”
“你们胆大包天,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你们要造反吗?”
……
夜散了,天明了!
桓温控制了整个京师,此时正在等待着郗超。
不一会,郗超笑容满面,策马而来,看来是带来了好消息。
“怎么样,你那顽固的爹爹回去了?”
“回去了!大势所趋,父亲他这是蚍蜉撼树,逆流而动。属下也闹不明白,他会出这样的昏招。不过还好,属下一番哄骗,告诉他,此次只清君侧,他这才罢兵回去。”
桓温叹道:“也别埋怨他,这正是他可亲可敬之处!昨晚我一直犯愁,他要是真的率兵挡在大军面前,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固然是忠心,但不识时务,扬州两万军马放在他手里白白浪费了,属下得想个办法,让他交出兵权。”
桓温笑道:“你小子,吃里扒外,你爹真是白养你了。”
“谁说不是?论亲情,属下还不如府里的一个下人对他好,真是惭愧。不过,为了大将军的大业,也只有委屈他了,欠父亲的,以后结草衔环再报答吧!”
二人一番欷歔,只见言川领着铁汉前来负荆请罪。
铁汉带来一个噩耗,南康公主死了!
桓温踉跄了一下,悲从中来。
纵然早就没有了夫妻之情,但她毕竟是公主,是自己的结发正妻,怎么会突然死了,而且是在自己入城之后?
不容细想,他放下一切,策马直奔秦淮大街的宅院。
不速之客庾希造访,让南康得悉了表兄贼心不死,而且晴儿也露出了本来面目,得意之下,坦露出太后的所作所为。
南康异常愤怒,被太后欺骗,被庾希欺骗,被下贱的奴婢晴儿也欺骗了十几年,顿时怒火攻心,挣扎着想出门报信,被庾希死死拉住。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让庾希紧张起来。
“谁呀?”
“我是兰陵春酒楼跑堂的,来送酒菜。”
晴儿刚打开门,一个脑袋就探了进来,跟着挤进门。
“是你家夫人订的酒菜,她人呢?”
庾希无奈,暂时将南康放开。南康根本不认识此人,以为是走错门了,便道:“你许是搞错了,我并未订什么酒菜。”
南康此时并没有呼救,怕是情急之下庾希会有过激之举害了无辜之人,二来也是想继续打探一下他和晴儿还有什么秘密。
“咦,明明说的就是这家,估计是掌柜的搞错了,抱歉,打扰了。”
小二贼溜溜的,四处张望了一下,便陪着不是,走了。
其实这个小二正是铁汉派来的,他听闻有人进了宅院,便以送酒菜为由前来探视,见公主没事,便放心地走了。
而事有凑巧的是,桓熙这两日偏偏又有公干,没有回来,而让南康错过了仅有的一次逃命的机会!
当桓温大军入城之后,庾希大失所望,担心南康泄漏他的存在和秘密,而且,指望南康能重归于好的美梦已经破灭,便痛下杀手,勒死了自己的表妹。
尔后,他让晴儿去向桓熙报信。
看着发妻静静躺在简陋的横椅上,身体已经冰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熟悉而又陌生,哀怨而又悲悯。
桓温心如刀割,不禁伸出手,再次触摸一下妻子的脸庞。
“别碰我娘!她就是你害死的!”桓熙怒道。
桓温心里有愧,知道南康的死一定和自己入城有关,但当儿子把母亲的死归咎于自己头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父子之间本已有了很深的隔阂,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大事,这隔阂已经化作了怨恨!
“晴儿?”
“老爷!”
“这几日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夫人见过什么人吗?”
“回老爷,没有!公主一直深居简出,和谁都不来往。”
“你们搬至这里,有谁知道或者来过这宅子?”
“这个,只有熙公子的二叔知道,这宅子当时置办的时候,就是托他选的地。他还资助了一些,不过除了那一次,之后就再没来过。”
“还有别人知道吗?”
“还有,还有?奴婢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桓熙补了一句:“还有,褚太后曾经来过,母亲当时拒绝了她。”
桓温冷冷道:“好啊,哪里都少不了她!”
匆匆交待了桓熙和晴儿,等自己处理好事情,便来给南康办丧事。桓温怒不可遏,便返回宫城。
旧恨未报,新仇又起!
皇帝司马奕战战兢兢,呆坐式乾殿,他在等待桓温前来。
如果他来面圣,说明他还有臣子之节,不过是像四年前那样虎头蛇尾,怒气而来,泄气而走。
如果他不来,那事情就坏了!
而阶下前来请罪的司马昱还跪伏不起,痛哭流涕,陈述自己擅自开城的种种裨益。
司马奕已经懒得听了,事已至此,命运操于别人之手,哪还有心情计较这个。
“启禀陛下,太好了,大司马入宫来了。”
“哦?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司马奕松开紧皱的双眉,一块大石落地,笑逐颜开。
他忽然看见,阶下还有其他臣子在看着阶上的帝王,自己的举止似乎有失君王风范,便又自矜道:“臣子面君请旨,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值得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