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起扇子,桓温一路感慨,已近正午时分,刘言川肚子里咕噜咕噜叫唤不停,嚷着要去饱餐一顿。
几人便向酒楼方向走去,拐角便到,若无其事,低头迈步而入。
“三位客官,里面……”
请字还未出口,跑堂的小二呆住了。
“娘呀,是恩公和大当家的!”
几个招呼客人的跑堂下意识的停下手中的活,直挺挺的肃立,浑然是一副接受检阅的战士模样。
桓温佯装不知,问道:“掌柜的,有雅间没有?”
袁宏这才发现是桓温等人,赶紧招呼着:“三位,二楼雅间请!”
袁宏陪侍,四人围坐一桌,一个跑堂的兄弟自觉守着门外。
不大一会,桌上鸡鸭鱼肉摆的满满的,刘言川肚子咕咕叫,看着满桌的菜肴,口舌生津,不过总觉着还少些什么。
趁桓温等人聊着,他朝着门外的兄弟,悄悄做了一个动作。
麾下会意,转眼之间,一坛子兰陵春已经送至雅间。
刘言川伏在案几之下,鬼鬼祟祟,啪一声开启坛口,谁知早就被桓温看在眼里。桓温伸出脚踹了他一下,吓得他乖乖又把酒放下。
袁宏施礼道:“欣闻大人将赴荆州,在下虽无缚鸡之力,也想投笔从戎,追随大人前往边州效力,望大人成全。”
桓温笑道:“早在琅琊郡就知道你文笔很好,又有谋略,在这当掌柜的实在是委屈你了。不过,别小看这酒楼,用处颇多。”
“是啊,这白花花的银子!”
刘言川大口嚼着,还忍不住插上一句。
桓温嗔道:“你呀,越发没有出息了!赚些银两倒是其次,我看中了这里的位置,这还是受了斩杀钱大的启发。”
桓冲听出了名堂,言道:“是的,大哥,当时要没有这家酒楼,咱们很难遇到钱大手下的来敲诈勒索,更无从知道他的背后幕主就是褚华。”
的确没错,这里地处闹市,鱼龙混杂,距离乌衣巷还有宽窄巷都不远,三教九流,各式人等,来来往往。
桓温此番西去荆州,远离京师,难免会消息闭塞,或者遇到急事难以周转。所以,他认为,这酒楼不但不能舍弃,还要做大。
桓温的打算超出了袁宏的计划,完了,看来掌柜的职业一时半会逃不掉了。
“大人的意思是,让酒楼成为咱们的耳目?”
“是的!”
袁宏想了想,琢磨了一会,问道:“是个好主意,不过如何做大?”
“我刚才兜了一圈,咱们可以把隔壁的那家绸布店盘下来,扩大场地,然后再增加一些异域风味,比如秦地的、燕地的、蜀地的菜肴特产,美食美酒,再设置一些高档的雅间,弄得豪华奢侈一些,专门招待有钱的主。”
桓温侃侃而谈,看样子,还颇有一些经商的头脑。
“恩公,蜀菜辛辣,秦菜寡淡,燕菜则更单调,增加这些干什么?除非这里有秦人、鲜卑人、蜀人。”
刘言川嘟嘟囔囔,以为桓温真的是想大赚一笔。
忽而灵光乍现,搁下夹肉的筷子,说道:“慢着,恩公莫不是预料到今后建康城里会有异族使者往来,咱们好乘机捡个漏?”
桓温笑道:“你这吃货,总算聪明了一回,即便没有,将来或许会有,再说,让京师百姓尝尝异域美食也是好的。”
“好的,在下这就着手准备。”
照桓温的想法,这里光有一个酒楼还不够,最好在附近再开一家客栈,吃饭的,住宿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最容易打探消息,捕捉风声。
要把这两处作为他们长期的据点,今后京师有了什么异动,能够迅速接应,传递消息,调派人手,甚至用作藏匿掩护之所。
桓温的设想赢得了袁宏的称赞:“大人思虑深远,在下佩服!”
凡事预则立,不过前提之一是,这两个点要保密。眼下,认识袁宏他们的应该还没有什么人。
不过,开张以来,杀钱大、斗褚华还有山陵救驾,也抛头露面过,难免会有人认出来,今后要小心行事。
他吩咐刘言川,赶紧先把那几个参与行动的兄弟换掉。
“对了,言川,至于新开的客栈,你再调派些兄弟过来,手脚要麻利灵活,面孔要新,新客栈也由袁宏暗中筹备,仅限于我们几人知悉。等全部筹备完毕,交给别的兄弟,袁宏就可以到荆州去效力。”
袁宏拱手施礼,激动的说道:“谢大人抬举,在下一定不辱使命!对了,大人未雨绸缪,且如此谨慎,是不是考虑到将来会有什么变动?”
桓温犹豫道:“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今后的征程更加凶险莫测。我有预感,要么一飞冲天功成名就,要么坠入深渊粉身碎骨。所以咱们要有这个打算,今后凡事多考虑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众人深有同感,意识到今后的征程风急浪高,但他们却毫无畏惧,只要跟着桓温干,风雨过后必将能看见彩虹。
袁宏问道:“大人,如何入主荆州,可想出了办法?”
一句话触及到桓温的心思,他不得不深思。
“这也是我所虑之处,武攻肯定不行,朝廷也不会放心给我这么多的兵力,只能是智取。”
“在下也听说了,庾爰之若固守荆州,大人还真难啃动。在下以为,只能是瓦解其军心,辅之以兵威。在下不才,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大人请稍候。”
说罢,他来到柜台,刷刷刷,文不加点,挥毫而就,毕恭毕敬递给桓温。
桓温读罢,拊掌称赞道:“果然是才思敏捷,文笔犀利,曹子建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若顺利拿下荆州,一定给你记上一功!”
“言川,别吃了,走吧。”
桓温如获至宝,回头再看刘言川,一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桌上是杯盘狼藉,肉尽盘空。
大当家的斜靠着座椅,两眼呆滞,不停打着饱嗝。桓温叫了两声,他这才起身,腆着肚子,晃晃悠悠,几人一阵好笑。
“大当家的,请留步!”袁宏唤住刘言川。
“怎的,还有何事?”
“烦请把饭钱结一下!”袁宏一脸严肃。
刘言川瞪眼道:“什么,吃你一顿饭,还管老子要钱,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吧?”
“没办法,大人早就定下规矩,凡是来客,均要付钱,不能吃白食。”
“多少钱?”
“饭钱五两,酒钱三两,一共八两银子。”
“这么贵?你干脆打劫算了!再说这酒只是打开,老子连味道都没闻到,凭什么要付钱?老子要命一条,要钱没有!”
“抱歉,本店概不赊欠!看你两手空空,也罢,看在大人的面上,先给你记着,下次一并付清。”
“你?”刘言川虎头虎脑,摸了摸口袋,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好了,走吧,别丢人现眼!”
桓温一把扯过他,拉着下楼。三人有说有笑,刚下了楼梯,桓温走在前面,迈出店门时,迎面就看见一张可憎的面孔!
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宽大精美的马车,由东向西,正经过酒楼门口。马车两侧,七八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紧紧跟随,不时呵斥着街道两侧的过往行人。
这是谁家的车驾,这么张扬?
三人正嘀咕着,恰巧车帘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阴冷而布满肉瘤的黑脸。
桓温窥见车中之人,迅速转身退回店内。
稍作思索,他吩咐一声,一个跑堂的兄弟换了身衣服,匆匆跟了出去。
桓冲也认出了褚建,恨恨道:“姐姐刚成为太后,弟弟就前呼后拥,跋扈嚣张起来,要是再有了一官半职,尾巴还不翘上天去!”
桓温叹了一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帝这两个舅舅,一定会比先帝的两个舅舅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桓冲问道。
桓温解释道:“因为庾家前有王家制衡,后有何充等诤臣约束,至少还能知收敛。他们一无所有,白手起家,对权势更加贪婪,做事也更会没有底线。再者,此太后与彼太后相比,更是有天壤之隔!”
这时,跑堂的兄弟匆匆回来,对着桓温耳语了几句。
桓温自言自语:“果真是去了东乌衣巷,我早就该料到。”
“是谢家?”
桓温道:“没错!”
褚家扳倒了庾家,朝内再无可以与之抗衡的门族,但褚家毕竟出身寒微,两个兄弟既无文治,又无武功,要想一跃成为大族,绝非一蹴而就之事。
所以褚家必须找个帮手,结为外援,相互帮衬,今后在朝中势力会更大,谢家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对呀,谢氏兄弟是褚太后的亲舅舅,估计这回又要唱一出举贤不避亲的故事了。”
桓温回忆起往事,说道:“谢家兄弟还是多年前曾谋过两面,谢安倒是不错,知书达理,而且为人谦逊持正。只是那谢万,心术不正,夸夸其谈,做事说话没有分寸,不是个省油的灯。”
“恩公,看来他们急不可耐,先谋篇布局了。”
“好啊!”
桓温思索了一下,觉得不能再浪费光阴了,必须有所谋划,猛然间,一个想法行成了。
“既然他们先动了,咱们也不能无所事事干等着。言川,你带几个兄弟,明日就出发,从袁宏这支些银钱,扮作商贩,先行奔赴荆州城,打探打探!”
“好,俺这就准备,给恩公打前站。”
为了能顺利进入荆州,桓温必须提前谋划,褚建拜访谢家这一招,让他更觉得,视线不能总是放在京师,还要放眼目的地荆州。
派刘言川提前进入荆州,还真的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会稽郡因境内的会稽山得名,史记中对此也有如是记载。也就是说,在上古大禹时代,就有了会稽的名称。
先秦时期,属于古越国的疆域,到秦朝正式设置了会稽郡,秦始皇还曾巡游至会稽郡南部的大越之地,亲自给大越之地赐名为山阴。
会稽郡境内上虞县,有一座大山曰东山,乃此处名胜,极为清幽。山脚下则是一处湖泊,曰东山湖。
看山,遍植树木,参差错落,郁郁葱葱,将整座山笼罩在青翠之中。
看水,波光粼粼,一碧万顷,时有沙鸥翔集,锦鳞游泳。青山倒映在湖水中,相得益彰。
腊月将尽,北风吹拂着湖面,泛起道道縠纹,吹来阵阵寒意。
然而浩淼的湖面之上,仍有两叶扁舟并桨摇荡,宛如一幅仙境,舟中之人兴致不减。
这里,没有北地的硝烟,没有京师的旋涡,没有桓温的苦恼,只有湖光山色,只有仙道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