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不大,但岗势险峻,树木葱茏,岗上乱石峥嵘。背靠芒砀山,可以作为临时庇护之所。
作为这一带最大的山寨流民武装,刘言川自西撤回山后就将此据为己有,开凿了山洞,储藏了粮草。
还作了简单的布防,他们在岗下挖了几处陷阱,平时闲置不用。如果有当家的在,则抽去横木,专门对付偷袭之人或者附近常有的豺狼和獾子。
而这回,逮住的既不是偷袭之人,也不是大虫野兽,而是苦苦等待的桓温和沈劲!
“言川,你是言川!”
头儿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满面尘灰形容狼狈之人,不变的是声音和那坚毅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那是朝思暮盼的桓温!
他腾的站起身,三步两步上前,单膝跪地嚎啕大哭:“恩公,真的是你!”
“恩公!”众好汉同样跪地高呼。
“恩公,没想到在这遇上,上天开眼了,你可想死俺了!”刘言川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桓温,泣不成声。
桓温笑中带泪,嗔道:“你个莽夫,还不把绳子解开,我手都麻了”
“哦,是是是!”刘言川抽了自己一嘴巴,抹了抹泪,忙不迭的解开绳索。
“恩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沦落成这样,看得俺心疼!”
“来不及解释了,兄弟们快起来,撤出木屋,到水池旁隐蔽。”桓温不容分说,带头冲出去,诸人紧紧跟随。
“恩公,到底怎么回事?”
刘言川还在犹疑,他压根不信自己刚到了卧虎岗,就会有人来偷袭。仇家是不少,可是自己刚到卧虎岗,屁股还没坐热,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最后一个喽啰走出木屋,又返身回来。
他不肯舍弃随身携带的财物,耽搁了片刻工夫,等他刚撤到木屋外,十几支火箭瞬间射到了木屋上,燃起火苗。
紧接着,从南面岗口方向同样飞来十几支箭,木屋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梁柱椽子很快烧断为两截,纷纷倾倒,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一帮兄弟惊得目瞪口呆,恍然如在梦中,一切来得太突然,完全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当家的,岗下还有两个兄弟在把风,怕有危险?”
“好,你去叫他们上来。”
桓温阻止道:“来不及了,敌人就在外面,他们肯定没命了,千万不能再出去送死。”
喽啰不听,嚷道:“那是多年的兄弟,咱们不能扔下不管。”
说完,他火速离开水塘,刚冲到岗门口,一支羽箭正中其胸部,他痛苦的回转身,望着大伙,余烬里,能看到他绝望而不甘的脸庞,摇晃了几下,倒地而死。
言川眼睁睁看着兄弟惨死,一声怒吼准备上前救人,被桓温死死按在地上。
“敌人弓箭手还在外面埋伏,他们借着火光能看见咱们的动静,冲出去就是活靶子。再等等,火灭了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大哥,如果他们强攻上来,我们就十来号人,寡不敌众,恐难以保全。”
老三很担忧,毛估估,外面至少三十人以上。
“他们不会强攻,既然是偷袭,就是怕泄露身份。再者是夜晚,方向难辨,敌我难分,咱们占据有利地形,他们捞不到好处,弓箭也派不上用场。”
桓温认为,敌人之所以选择夜幕时分,肯定事先知道言川会歇宿岗上的木屋里。房子是木制,不像芒砀山有洞穴石壁,难以放火。
他们的计划就是趁目标熟睡之际,突然用火攻,一旦屋内有人侥幸逃出,外面弓箭手正好瞄准靶子,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言川,看来这帮人和你有血海深仇!”
“他娘的,谁这么记恨俺?俺拿下卧虎岗不久,平时也很少过来,这帮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桓温一愣:“什么,刚才你说你很少过来?”
“是的,平时都是派兄弟们过来,换个班值守,运点粮食,今年还是第二回过来。”
“这次过来,都有谁知道?”桓温起了疑心。
“那可多了,眼下的这些弟兄,还有山上的老二老四,还有当时在场的好几个兄弟。”
“那眼下的兄弟可靠吗?”桓温低声问道。
“放心,他们都是本村的,还沾亲带故,从未离开过俺半步,在山寨也算俺的心腹。否则,也不会带他们过来。”刘言川信誓旦旦。
几个当家的桓温在青州都见过,还有点印象。老二精干,细长条,老四憨厚,沉默寡言。
“二当家?他一直跟着你吗?”
“老二也是海州人,虽说不是一个乡里的,倒是一直跟着俺。这些年遭了不少罪,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怎么,恩公怀疑他?”刘言川惊疑的看着桓温。
桓温和老二在青州也没说过几句话,不太了解,不能轻易下结论。
“也不是怀疑,经历的事多了有些敏感,随口问问罢了。”
见桓温不再言语,言川也排除了怀疑,言道:“有可能是俺今天寻找恩公心切,一时大意,十几匹马暴露了行踪,被人盯上了。恩公,或许是赵人,俺曾经劫过他们的官仓!”
刘言川死活不愿意怀疑跟着自己多年的兄弟,而且完全没有理由,草莽之人能活下来,凭的就是义气。
而桓温的经历告诉自己,义气常常被利益左右。
多年的遭遇让他产生一种恐惧,对世道的恐惧,对人心的恐惧。当然,他也觉得,并非每个人都像他想得那样可怕。
既然今后准备寄身于芒砀山,他意识到,必须要将山寨打造成铜墙铁壁,不能让堡垒从内部被攻破。
他决心从此次遇袭入手,验证自己的判断,什么样的人可以信赖,什么样的人须严加防范,以扫清内部的隐患!
听蹄声,敌人似乎退走了。
“蠢猪,差点害了恩公,你们他娘的不是见过恩公的画像吗?”火渐渐熄灭,刘言川对着刚才那几个喽啰,一阵拳打脚踢。
“大当家的息怒,我们是见过画像,还曾在东山麓下见过一面,那次恩公还让咱送过信。”
小喽啰东躲西闪,委屈道:“可是,恩公那时候神清气爽,穿戴又干净。你再瞧现在,哪里还是同一个人嘛!”
桓温笑道:“不怪他们,现在我面黄肌瘦,又蓬头垢面,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刘言川呵呵大笑,摸了摸脑袋,笑叹道:“想想也是,确实不能怪他们,假使咱俩碰面了,俺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已经三年没见到恩公了,多亏这场大火。”
沈劲嗔道:“要不是这场大火,我俩就被你活埋了!”
刘言川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憨厚的笑道:“沈老弟得罪了,都怪兄弟俺眼瞎。”
言罢,还凑上前抱着沈劲,勒得沈劲透不过气。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已然忘记了刚刚经历的生死一幕。
桓温道:“没事了,他们上马走了。”
“恩公,你让兄弟们好找啊!”刘言川看桓温落魄的样子,心里很难过。
“兄弟们发现寿州城门上的海捕文书后,俺是食不安寝不眠,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快跟俺说道说道。”
“唉,一言难尽!”桓温闻听言川居然派人远至滁州查访自己的下落,喟然而叹,他被深深的打动了。
如今这世道,还能有这份情谊,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
桓温简单把分别后到徐州以来的经过说了说,刘言川听得青筋暴起,为他打抱不平。
“言川,我俩现在是朝廷通缉钦犯,跟你上山不会连累你吧?”
“恩公,瞧你说的,俺的命都是你给的,整个山寨的兄弟们都念着你的好处。什么朝廷钦犯?什么狗屁朝廷!俺眼中只有恩公,谁跟你为难,山寨几千号兄弟拼光了,也要干他娘的。”
大当家的义气干云,让桓温和沈劲涌起浓浓的暖意,一路上所有的艰辛都烟消云散了。
“恩公,你们俩过来一下。”刘言川神秘莫测的把桓温拉到水塘边,粗声粗气的嚷道:
“恩公,你一次次挽救了俺,还有这帮兄弟,别的,俺不想多说。今晚咱们对着焚毁的木屋,对着这么多年的坎坷,俺想和你们二位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怎么样?”
桓温没有异议,他和言川本身就情同兄弟,沈劲流落在外,无家可归,也没有反对。
刘言川见二人没有拒绝,乐呵呵的摆下简单的仪式,以木屋为证,以烈火为香,他让桓温居首,正中跪下,自己和沈劲列于两旁,喊出了掷地有声的誓言!
“天涯同命,兄弟同心,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其实,这是乞活军的口号,刘言川活学活用。
“恩公,虽然俺年长,但俺真心实意推你为首,今后,你叫俺直呼其名,俺叫你仍为恩公。”
桓温谦逊道:“这怎么行?既然结为兄弟,当以年岁论长幼,不可坏了规矩。”
刘言川拨浪着大脑袋,连声阻止:“那不行,咱们不拘旧礼。不论年齿,只论恩情和才能。恩公,你再要推辞,就是看不起俺,不想和俺结拜。”
沈劲也跟着起哄,桓温见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三个流落之人就这样结为了兄弟,定下排序之后,大伙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山。
不料刚走到岗口,岗外却听到了鸣镝之声,一声响箭刺破夜空!
轰隆隆的马蹄声在众人耳畔回响,沈劲紧张道:“大哥,听这声响,人数不少!”
“兄弟放心,这是约好的信号,俺的二当家的来了,估计他是发现什么了情况,来接应俺上山。”
桓温一听,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顿时心生疑惑,对着刘言川低低耳语了几句……
“大哥?大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
二当家风风火火,快步冲向木屋,在火堆里四处搜寻。岗上一片狼藉,烧成了焦炭。
“二当家的,岗外发现三个兄弟的尸首,全都中箭而死。”
“大哥,兄弟来晚了,对不住你啊!”二当家跪在余烬中,泣不成声。
“恩公,你细看看,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有什么问题!”躲在暗处的刘言川指着老二对桓温说道。
“我又没说一定是他,照我说的办,你去吧。”桓温不敢掉以轻心,吩咐道。
他已经有了主意,如果山寨真有内鬼,一定要把他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