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慨叹庾亮这个猎手太不称职,不仅抓不住猎物,估计还会被猎物捕食!
“你家大头目叫什么名字?”
“姓展,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都叫他展老大。”
汉子这么一说,桓温听着有些失落,又问:“那你们的大当家叫什么名字?”
“这个就更不知道了,我们这四个刚入伙不久,从未见到过大当家的,他们住在别的山头。”
这大当家还挺神秘,手下的兄弟都没见过他,想拉他们加入徐州估计没戏。眼前这汉子说不上话,也做不了主。
桓温暗忖一下,又问道:“那山上有多少人?”
“这个我们更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的,那是芒砀山的秘密!”汉子还很守规矩。
桓温相信,对方的确不知道,别说山匪的数量,山上估计有多少山头,他都不知道。桓温对这个大当家生了好奇之心,治匪果然有一套!
“好,你们走吧,那几包布料也送给你们。”
“多谢诸位军爷,我冒昧问问,你们是哪一家的官兵?”
“哟,你还蛮聪明的嘛,猜出我们是官兵。那我也不能告诉你,这也是我军中的规矩。”桓温学着对方的语气,逗逗他。
“多谢,告辞了!”汉子领着另外三人,扛起麻包便走。
“慢着!”桓温想起了什么,大喝一声,吓得对方一哆嗦!
“怎么,军爷要反悔?”汉子放下麻包,昂首挺胸。
“要杀要剐随便,甭想从我们口中再问出一个字!”
桓温笑道:“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子,怎能出尔反尔。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救你们。”
汉子抓耳挠腮,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想,把他们放了不就是救了么,还拐弯抹角的干什么。
“大垂耳,取纸笔来。”
桓温唰唰唰写下几行字,封好后交给汉子:“回去交给你们大当家,告诉他,如果这两日展大头目一个人活着回来,你们就要大祸临头。那帮官兵一定跟在后面,让他迅速转移山上的兄弟,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嘿,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我无冤无仇,就凭你们一山兄弟的性命!”
桓温词令关切,态度诚恳,说服了那个汉子。自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那帮山匪一定被人盯上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州衙大堂上,殷浩和郗愔两人摇头晃脑,吟咏庄子的名句,手里还摇着羽扇,边走边诵,打扮成玄学名士的样子。
见桓温神色紧张,急匆匆迈步进来,殷浩拦住问道:“看这汗流浃背的样子,有收获?”
“何止是收获,大事不妙!刺史大人呢?”桓温焦急的问道。
“在后堂,走,一道去。”这种大事殷浩怎能错过。
“超儿,你拿着佛像干什么?来,到阿翁这边来。”郗鉴躺在摇椅上,逗弄着孙子郗超。
说来也怪,四岁的小孩子见到桓温,马上咯咯咯笑起来。桓温紧锁的眉头被他给笑得舒展开了,而当殷浩上前逗他时,郗超却又板起了面孔。
殷浩自嘲道:“这孩子,不是厚此薄彼吗?你殷叔叔也不比桓叔叔长得难看呀。”
郗愔乐道:“不是好看难看的问题,他有洁癖。”
“洁癖?他有洁癖和我的问题有关系吗?”殷浩很纳闷,很快,他反应过来。
“好啊,你是说我没桓温干净!我这身衣裳早上刚刚换上,你看桓温,满身是汗,老远就闻到臭烘烘的味道,到底哪个干净?”
郗愔抿嘴笑道:“那我可不清楚,或许超儿觉得你俗气太重吧。”
“俗气太重?”殷浩愣了一下,像是被戳中心事,旋即恢复过来,指着郗超佯嗔道:“小东西!”
小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据说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真有此事?”
听完桓温的叙述,郗鉴惊得从摇椅上跳了起来:“果真坏了事,果真坏了事!”
“大人,千真万确,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合理的解释。还是赶紧奏明圣上,让朝廷尽快发兵拿住苏峻。”
“不不不!”殷浩连声阻止:“这个时候再动武已经晚了,你想,这伙山贼劫夺了两次,那错过的又有多少次?”
“你是说苏峻他们早就私买兵器,已经枕戈待旦?”郗鉴反问道。
“是的,大人。依我看,苏峻从新帝登基后未能受任辅政大臣时就有了野心。清查流民不过是加快了他的步伐,而庾亮新政后他才真正露出了獠牙。”
郗鉴默然了,大晋刚刚消停还不到两年,再经受不起战火重燃。再说,赵人主力虽然被吸附在长安,难保不会借机分兵南下策应,弄不好腹背受敌,还是要想个妥善之计。
桓温坚持说道:“越是这样,就越应该趁赵人主力一时不能南顾,早点拔除这颗毒瘤,若容它滋长,贻害会更大。”
郗鉴道:“有道理!也罢,咱们就别瞎盘算,我这就草拟折子,让朝廷定夺!对了,桓温,你怎知展大活着回山就是大祸临头呢?”
桓温笃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他们的兵器被劫夺两次,损失惨重,为打通今后这条线路,势必要除之而后快。可是芒砀山山高险峻,地势复杂,他们不敢深入,肯定想抓几个活口,说出山中地形和防守情况。
所以,他们设下圈套,诱山匪下山,捉了八个活口,此举无非是想拷问出山上的实情,要一举端掉这拦路虎。
展大是小头目,负责一个山头,留他弟弟为人质,放他回山作内应,这是最好的选择。以路永的狡诈,他一定会想出这条诡计!
桓温说得活灵活现,郗鉴听得目瞪口呆。
芒砀山营寨,正中的一处山洞,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猜拳的,行令的,嘻嘻哈哈,好不痛快。
“今日是咱山寨的大喜事,就是大当家的寿辰,兄弟们,咱们再敬大当家的一大碗,祝当家的寿比南山!”
“该敬,该敬,这些年要不是大当家的神机妙算,指挥有方,咱们兄弟恐怕早就饿死喂了野狗。现在有酒有肉,快活似神仙,都是托大当家的福。来,兄弟们,举碗。”
咕嘟咕嘟,正中居首而坐的大当家是个年轻人,一仰脖子,一大碗酒很快见底,酒水顺着嘴角啪嗒啪嗒流下来。
“痛快!”大当家一抹嘴。
“有人说俺们是山匪,瞧不起俺,他们哪里知道,俺们过得是神仙日子。名声不好听又能如何,只要每日酒肉穿肠过,活得舒坦就中。老二,你说呢?”
“大哥说得对,那些虚名一文钱不值,可笑山下那些凡夫俗子不自知,拿它来蒙蔽自己,纯粹是掩耳盗铃。咱们兄弟在一块,喝酒吃肉,秤金分银,死后都是一抔土,没什么两样。”
“还是老二读过几天书,文绉绉的,总归都是一个理。”
大当家话中带有讥讽之意,他对二号交椅上的这个人心生不快,准备找个机会惩治一番。虎目一扫,他发现了不对!
“谁?”
“是我,展大!”山脚下,两个暗哨截住一个进山的黑影,举刀盘问。
“哎哟,是展大头目,你怎么才回来?二当家派人来找过两次,说寿宴马上开始,你再不去大当家会不高兴的,当心对你行山规。”
展大心里一惊,立马加快脚步,上回自己劫货时违反山规,杀了几个商旅,这笔账还记着呢。这回寿宴如果再迟到,肯定会新账老账一道算。
刚走出几步,看到几个兄弟在前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个手持铁锹的山匪提醒道:“快停下,展大头目,绕到那边走,这里危险。”
“乌漆麻黑的,你们在整什么?”
对方含糊道:“没啥,你赶紧走吧。”
展大心里直犯嘀咕,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山上有什么变动了吗?一路走,一路浮想联翩,心里隐隐不安。
到了山洞附近,看见洞内亮如白昼,大伙欢声笑语,悬着的心才放下,看来一切正常!
“兄弟们,什么身份干什么事,俺们既然是山匪,靠山吃山,当然要靠打劫为生,否则大伙吃啥喝啥?”
大当家发现了不对之后,继续摆乎道。
“可是,盗亦有道,俺们也是穷苦人出身,被逼无奈才进了山,对百姓商旅,只劫财不伤人。对豪门大户达官显贵,不用怜悯,他们喝百姓的血,俺们就喝他们的血。”
手下一阵齐呼:“盗亦有道,俺们听大当家的,做个侠匪义盗。”
“可是,”大当家话锋一转,“还有一些兄弟,坏了规矩,不仅伤杀人命,还掠人妻女,你们每个山寨在干什么,俺都一清二楚,可别得寸进尺。”
大当家抹了抹嘴,洞内鸦雀无声,他又盯上了二当家。
“今日俺过寿,心里高兴,俺再放一马,过去的既往不咎,从明日起再有违反山规的,别怪俺翻脸无情。老二,你说呢?”
“一切都听大哥的!”老二嘴上应承着,可心里憋屈,怎么又拿自己说话,难道山寨中的第二把交椅就一定是恶人?
“东南寨的展大在哪?”大当家刚才虎目一扫,就发现头目中唯独少了展大。
“在在在,小弟在这,大当家的有何吩咐?”展大正好进洞,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
“咦,洞里凉快得很,你怎么额头上衣服上都是汗?脸红扑扑的,笑得很僵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俺?”
“大当家的说笑了,小弟哪有什么事。只是一喝酒就面红耳赤,容易出汗。刚刚或许着了凉,肚子跑稀,出去方便一下。”
“哦,是这样。你在俺洞外随地方便,那臭味可别把什么野兽给招来,一锅端了俺们。”
“嘿嘿嘿!”展大窘迫的干笑,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会,众头目又开始轮番给寿星敬酒。
大当家连饮几杯,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抬起醉眼,看见洞外一个心腹给自己打出了一个手势。
“大当家的,小弟敬你一杯,一为祝寿,二为大当家的宽容,小弟谨记在心,今后绝不再违反山规。”展大斟满酒碗,诚意满满。
“好,俺就等你这一碗,来,干!”二人一干而尽。
敬完酒,展大移步离开,左臂却被大当家一把紧紧攥住,就像一把铁钳子一样牢固。
“大,大当家的还有什么吩咐?”展大胆怯的问道。
大当家的喷着酒气:“到哪了?”
“什,什么到哪了?”
“俺问你,官兵到哪了?”
这一声猛喝,霎时间,叽叽喳喳的山洞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