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示意大伙安静,心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
因为这个敲门的节奏,说明不是自己人,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他们?
是主子?不,还没回到京师。
钱大瞟了一下,一个手下走到院外低声问喝道:“什么人?”
“官军前来巡查,速速开门,快点!”
“好好好,来了来了!”
钱大一边让人去开门,一边招呼大伙,藏好兵器,见机行事。
不愧是老大,心眼很多,他悄悄将一把利刃藏入袖中,缩在后面。
“敢问官爷,有何公干?”
“我等是中军,奉命清查城内丁口,你们可有户籍簿册,拿出来,接受查验。”
四个身着中军制式软甲的军士举着钢刀,气势汹汹喝令道。
“这位官爷,我等是在城南一些庄园中帮忙的雇工,朝廷并未允许我等办理簿册。”
“既然没有簿册,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到中军大帐问话。”
军士不容分说,掏出铁链子准备拿人。
“慢着!官爷容禀。”
钱大一看不妙,无奈之下从屋内走了出来,满脸堆笑。
“既然是中军,就是一家人,我等是卫将军褚裒二公子麾下的家丁,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桓温一身软甲,躲在阵后观察动静。此刻才真正确定,伏滔所说的收买钱大的背后人物就是褚华。
中秋夜袭杀自己,西固山灭口,这些都是褚华亲自实施的。
这样一来,秦淮酒肆和茶楼的一切都可验证,那就是庾冰幕后主使,庾希居中指挥,褚华筹集人手,司马晞官军接应。
所有人,所有的力量,对付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自己!
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成帝驾崩以来,他遭受的所有委屈和凌辱瞬间奔腾起来,但表面上若无其事,轻轻咳嗽一声。
一个兄弟得令,拱手道:“哦,既然是与褚将军有关,就是一家人。打扰了,告辞!”
他朝兄弟们使了个眼色,转身向外就走。
屋内外大概有二十多人,而自己只有六人,贸然混战担心有漏网之鱼,甚至反被对方拿下。而桓温一再严令,不准有一人漏网。
关键是,桓温觉察到,这帮人有所警觉,右手都不自觉的探向身后。很显然,这帮亡命之徒背后一定藏有刀剑。
屋内狭窄,难以施展拳脚,还是引到院子里来合适。因为院墙上还留有两个兄弟,利箭在手,以备有人脱逃之用。
此时,已近二更时分,除了远处秋娘弄附近还影影绰绰闪烁着的红灯笼,院子周围一带已经是黢黑一片。
“且慢,各位官爷就这么走了吗?”
这时,钱大在几个人簇拥下却主动走出正堂,不怀好意的问着。
“都是一家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扰了。”
“站住!”
钱大手一挥,手下人反而将桓温四人团团围住。
“一家人?谁跟你是一家人?你们根本就不是中军!”
“你小子糊涂了,这制式软甲,这佩刀,这锁链,除了中军,还能有谁?”一个兄弟笑骂道。
钱大冷笑道:“这些都不足为凭,你哪怕掏出令牌,那也可能是伪造的。官场中人,如果不知道辖下有哪些地方碰不得,那些人动不得,那他也就混不下去了!所以说,如果是中军,岂能不知道这是褚二爷的地盘,还胆敢来造次,你们究竟是谁?”
桓温暗自苦笑,一个江湖雇工也能把官场之事琢磨得这么透彻,看来褚氏兄弟也不可小觑。
好在对方已经在射程之中,难以脱逃,自己稳操胜券。他便摘下软兜鍪,举过火把,照着自己的脸庞,冷冷道:“不是别人,我就是你们褚二爷要杀的人,桓温!”
未等钱大反应过来,一阵疾风挟矢而来,瞬间撂倒了两人。
与此同时,桓温左右开弓,刺死身旁的两位,其他兄弟也不甘落后,片刻之间又干掉了几个。
“杀!”
钱大一声令下,屋内的歹人也冲将出来,卷入混战。
桓温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在剑锋上,一人单挑四名歹徒,刀剑碰撞的金属之声响,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
这些歹人算是吃到了苦头,他们没有赵人的身手,却碰到了平生以来从未曾见识过的狠人。
手中的刀折了,身旁的同伙倒下了,鲜血在院内流淌!
对方身手敏捷,招招致命,既然敢露出真容,肯定不安好心。钱大打消了以众敌寡的念头,知道桓温打的是什么算盘。于是,他虚晃一招,猛然冲向院门。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想趁着夜色逃走。
“噗噗!”又是两支羽箭,射杀一人,射伤了钱大。
终于领教到来者不善,原本还妄想着人多势众,拖住桓温四个人,不料片刻工夫已折去十余名兄弟。
剩余之人还有几分胆识,没有一哄而散,勉强抵挡了一阵子,掩护钱大迅速撤向屋内,想倚室固守。
桓温眼疾手快,早就掣剑在手,飞身一纵,一个敏捷的翻转,落在正堂门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旋即反手一剑横扫,砍翻了冲在前面的几人,钱大也未能幸免,中箭的左臂再次中剑,活生生被削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院墙上两个兄弟迅速包抄过来,反倒将对方八个人围在中间。歹人欲进不敢,欲退不能,面面相觑。
“你的命还真大,明枪暗箭都躲过去了,不过你别得意,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褚二爷对付你的办法多得是,要你命的人也多得是。你要是放了我,愿意效忠二爷,我会在二爷面前帮你求情,保你荣华富贵!”
钱大自知无路,他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色厉内荏,想以退为进。
“似乎是个好主意,可是,我放了你,谁会放过我?谁会放过我的兄弟?”
桓温疾言厉色,冷冷的回道:“中秋夜是你,西固山是你,金陵渡中军剿杀我几十名兄弟,也有你!我凭什么要放过你?放了你,我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吗?对得起天地良心吗?今晚,你,只有死!”
“拼……了!”
拼字拖着长长的音,钱大孤注一掷,率先砍来。
桓温大喝一声,抖动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无穷的仇恨,噗的一声,剑锋透心而出。
钱大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穿胸剖腹,血水四溅,一命呼呜。
四更初,二十二具尸首,连同这间正堂,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桓温带人迅速撤离秋娘弄,交代了手下几句,尔后各奔东西。
而两个时辰前,兰陵春酒肆也燃起了一把大火!
“晴儿,怎么没看见老爷?都快三更了,你去看看,还在不在书房?”南康三人约莫二更过后,才回到府中。
自打上次和桓温争吵过一次,好一阵子夫妻没有同房了。今儿出门前,桓温告诉她,腿伤复发,难以下地,准备打发桓冲去递交辞呈。
南康一想,看来桓温还是同意了自己的提议。
她的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想问问腿伤的情况。一会,晴儿来报,说书房烛火还亮着,老爷还在读书。
“奇了怪,官都辞了,还这么用功干啥?腿伤得怎么样,你问他了吗?”
“问了,不过老爷好像很不耐烦,只是嗯啊嗯啊的说了两句,便不再言语了。”
南康噗嗤笑道:“好啊,小心眼的男人,还在和我怄气!”
“大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三更刚过,桓温才回到书房,桓冲迎面焦急的问道。
桓温嘘了一声,吩咐道:“什么都别说,赶紧回你自己房中,要装作你一直都在,我也一直都在。”
桓冲又问:“咦,我一直竖着耳朵,咋没听到你叫门声?”
“少啰嗦,明天跟你说!”
桓冲不敢再问,刚才他一直假扮桓温在书房内读书,见大哥神秘兮兮的表情,于是赶紧悄悄回到自己房中,装作打鼾的样子,却一夜不敢入睡。
“公主,算了吧,三老爷也睡下了,还打着鼾,你就别去问了!”
南康叹道:“好吧,是老爷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想问问桓冲,辞呈到底递上去了没有?算了,明日再问,你也回去睡吧。”
晴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次日一大早,晴儿就忙着择菜淘米,张罗着做饭。来到院中,就听见嗒嗒的声音,连忙过来请安。
“老爷,你昨夜三更都还没睡,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咦,怎么还拄着拐杖?”
桓温闻言先是一惊,接着暗自庆幸,敷衍道:“老爷腿疼痛好几天,下不了地,这不,去年的拐终于派上用场了。”
幸好,昨晚的事情瞒过了南康主仆二人。
皇帝寝宫内,褚蒜子粉面含怒,恼道:“好大的胆子,分明就是虚报军功,欺瞒朝廷,愚弄圣上!”
“谁说不是啊,姐!庾家少报阵亡,多报斩杀,万州府库空虚,城内几无蜀人,更别提什么府库粮草了!如果不是虚报军功,那就是他们私自侵吞,这得是多大的一笔资财。”
褚建琢磨着庾家到底贪污了多少饷银,一脸的嫉妒。他刚从荆州劳师回来,直接来到宫里禀报所见所闻。
褚蒜子暂停愤怒,疑问道:“这些内情,你们从而得知?”
褚华咧嘴笑道:“姐,这就是我们此次劳师的意外之喜。殷浩主动向我们示好,若非他的暗示,我们不可能知悉。”
原来,自万州去年被夺之后,李广便迁走了城内的一切,还加固了城防,城内留下的都是军士和防城器械。
而在此次庾翼攻破万州之前,蜀兵早就顺着一条密道撤走了。
殷浩!
褚蒜子心想,还真是意外的惊喜。
褚建也帮腔说道:“姐,庾翼在荆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税赋钱粮恣意支配,吏属任免独断专行。军政官员仰其鼻息,沆瀣一气,再这样下去,荆州就成了庾家的荆州了。现在他又荣升征西大将军,恐怕过不了两年,就连江州和芜湖都要被他染指。”
褚华配合褚建,兄弟俩一唱一和。
“最可忧的是,庾翼还有意培植其长子庾爰之,结交文臣武将,大有将来承袭荆州军政大权之势。”
这一点出乎褚蒜子的所料,她深感庾家的压力越来越大。
庾家两兄弟一个文一个武,一个掌朝权,一个掌军权。一个在京师坐镇,一个在大州辅翼,要想扳倒他们,估计并非一朝之功,看来自己必须要借力打力!
想起借力,褚蒜子自然而然浮现出殷浩的模样。
当初还在芜湖时,他俩曾见过一面,尤其是褚裒,对殷浩更是赞赏有加,被他的言谈所折服,称之为难得之才。
可这样的人才至今还是白衣领职,足见庾家兄弟的吝啬和刻薄,不过这对褚家是个好机会。
越是被压榨,积怨就越深,反抗的意识就越强,哪怕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神色,心里肯定已经翻江倒海。这时候,自己只要稍加提携,给出一点点的甜头,殷浩必定会感恩戴德。
褚蒜子坚信,她父亲褚裒说得对,殷浩是个人物,他孤身隐伏荆州边陲,却能睁眼看天下,准确判断出风向所在。
而且,殷浩先属郗鉴,再属陶侃,后投奔庾家,如今又向褚家示好,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也在苦苦寻找机会,寻找能让他一展抱负,能带给他更大更广的舞台。
褚蒜子相信,自己提供的舞台足够宽广,足够宏达,一定能把识时务的殷浩吸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