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笑道:“这个馊主意,亏你想得出!那样的话,不是连累老二老三殷浩他们了?还有,即便能杀了他,你也脱不了嫌疑,谁让咱们和他已经结下了梁子。为今之计,只有多加防范,小心再中了他的招。”
言川等人点头称是,不过还是心有不甘,他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防着,得想过万全之计才好。可是,自己的大脑瓜敲破了,也没主意。
桓温此刻也萌生出了除掉大疤眼的想法,与其被动防范,不如先下手为强,就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最好是等到可以出逃的机会。至于出逃的想法,他暂时还不便说,兄弟们人多嘴杂,万一说漏了,就会遭来杀身之祸。
算了,不想了,桓温压下念头,提着铁剑就要出门。言川背后嚷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别去干什么坏事。”
桓温回身反唇相讥:“我是怯懦之人,能干什么坏事?”言罢,径自走了。只听背后言川还在嘟囔道:“这小子,还记仇呢!”
没有了大疤眼的捣乱,日子还过得去,桓温白日苦练筋骨,晚上用心练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气力,劲头十足。
转眼到了深秋!
青州将军府内,苏峻怒不可遏:“什么?两件货才能换回一匹马,早先是一件货换两匹,这鲜卑人说涨价就涨价,也太霸道了吧!”
路副将跟着也指责鲜卑人:“现在秋高马肥,他们就坐地起价,没办法,谁让咱们紧缺的就是马呢?不过他们确实太过分,双方合作了好几年,说变就变,一点信义都不讲。”
“咣”一声,韩晃排闼而入,风尘仆仆冲进将军府,抖了抖盔甲上的征尘,端起一大碗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向苏峻禀报起战马涨价的缘由:
“赵人从都城临漳发兵,东渡黄河,兵锋进逼兖州,看样子要对鲜卑人开战。所以,两方马匹都管得紧,私运马匹抓住就杀,马贩子也不敢公然贩运,今后一阵子,咱们怕是手头有了货,也换不来马了。”
“原来是这样!”副将路永虽然掌管马匹事宜,但战阵上的消息自然是比不得韩晃机敏。赵人利用金甲利戈,恃强凌弱,一直想吞并不愿臣服的鲜卑人,但忙于和匈奴人争夺黄河以南洛阳三镇因而无暇分身,所以是打打停停,鲜卑人才得以勉强喘息。
这桩弱肉强食的不公之事,却让路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找到了趁火打劫的缺口。
“苏将军,他们鹬蚌相争,咱们不如坐收渔翁之利。”见苏峻不解,路永索性说白了:“咱们以练兵为由,派兵南下,如若赵人攻击兖州,鲜卑人肯定不是对手,只能边退边战,他们的帐篷牧场一时来不及转移,那成群的战马自然四散奔逃,咱们则可……”
“这?不好吧,咱们募忠义之卒,行仁德之事,怎能趁人之危?”苏峻迟疑不定,似乎不情愿如此。路永心内暗中发笑,不知腹诽了主将多少遍。
二人稍一停歇,韩晃见有机可乘,想起了自己一直记挂在心的事情,言道:“苏将军,末将上次向你禀报过营地中发生的一桩马死人亡之事,还漏了一桩好事。”
苏峻扬眉倾听,韩晃知道他动了心思:“属下无意中发现一个人才,能文能武,脑子还聪明。属下想,将军府就缺这样的人才,不如把他调来,一起帮着弄弄文书,将军意下如何?”
副将路永面带不悦之色,不知是因为马匹之事,还是因为韩晃的提议,皮笑肉不笑捣鼓了两句。意思就是将军府运转正常,不需要再添什么文书,而苏峻这回却拂了他的面子。
“本将军一向爱才,贤能俊才那是多多益善。路将军,你这就是目光短浅了。过不了多久,建康那边一定有事,到那时戎机频繁,还要发号令,转奏报,行文记账诸事繁多,再去招募文书,就来不及了。所谓未雨绸缪,韩将军,那就叫过来先试试吧。”
大人物动动嘴皮子,便决定了小人物桓温的命运!
“桓老弟此去将军府,日后必飞黄腾达,今后还请多多提携。”大军头这番恭维,桓温觉得很突然。近朱者赤,去了,可以见识一下这些大人物,看看他们的言行举止,如何巧具匠心,如何运筹帷幄,这对自己的成长会有很大裨益。可去了,就要远离言川他们。
大军头还想安慰几句,帐外几个军士闹哄哄闯进来,说是要找大军头给个话。大军头顿时拉下脸,敷衍道:“别吵吵,本大军头知道了,已经上达将军府,应该会有消息的。”好说歹说,那些军士才极不情愿的退了下去。
“他娘的,家人丢了,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慢着,大军头,什么人丢了?”桓温听见家人二字,触动了心思。
“喏,是这样,他们几人说妻儿老小到城外打马草,不知怎的,好几日没有回来,四处打听,也不见下落,便来找我要人。你说说,我连他们家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会知道他们的踪影?”
大军头很无奈,委屈的说道。“你别说,还真是奇了,最近年把,青州内外不时有人失踪!”
桓温心想这不应该呀,难道城外还能有山匪贼寇敢打青州的主意?
言川大大咧咧的扯道:“哎呀,这世道,丢几个人算啥,别想了。哎,桓老弟,别舍不得俺们,将军府离这里也就三四十里地,骑上马眨眼就到,有事也不碍的。你的前程要紧,兴许到了将军府,就没人敢再打俺们的主意,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那好吧!”桓温也就不再空想这丢失人口的事情,打定主意,静等将军府调令。可不几日,大伙却接到了随韩将军南下兖州的命令。
三日后,营地空无一人,军卒悉数跟着大队人马南下。
据大军头讲,此次只是野营练兵,并非交战。此行前往的兖州,是鲜卑人的活动中心,据说他们发祥于辽北的龙城。此后不断壮大,势力渐渐南移,一些新兴的部落侵入齐鲁大地,其中一支部落慕容氏脱颖而出,趁南北战乱之际,占据了兖州。而中原混战,少有王朝顾及这里,至此,便在兖州繁衍生息。
赵人石勒崛起之后,常常有事无事派兵前来招降,软硬兼施,但始终未能如愿,双方偶尔会大打出手。
鲜卑人和赵人一样属于马上民族,擅长弓射骑战,来去自如,迅捷如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颇通游击战的精髓,赵人常是望尘兴叹,因为他们的弓马真的比不上后起之秀,他们倚仗的是人多!
桓温见过赵人还有匈奴人,还从未见过鲜卑人,觉得很新鲜,要是能见着或者打上一仗,那就更带劲了,不过看军中的阵势,应该是来野练的。
看着浩浩荡荡,得有近万人,可阵前的骑兵也就两千差不多,其余的都是步军,而且大都是像自己一样从军一两年之内的,这要是在血与火的疆场上,估计不少人得尿裤子。
桓温遍读史籍,对兵法也略有涉猎,对真实的战场,则一无所知。既懵懂又好奇,既兴奋又担心。这一次,南下兖州,其实并非大军头所说的练兵那么简单!
初冬时节,齐鲁大地已能感受到朔风的凛冽。战国时,宋玉陪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曾对风有过一段十分贴切的描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
这里的风完全不像宋玉说的那样浪漫和豪迈,吹在身上就是刺骨的寒,诗和现实的差距遥不可及。劲风卷着砂石四处翻滚,漫天的尘土迷蒙了天空,放眼望去,枯黄一片,见不到一丁点绿色。
大军时疾时缓,七八日工夫才抵近兖州,在距离边界二十里的一处山岗驻扎下来,开始分队操演。这里比营地开阔得多,完全就是实战场景,桓温还真佩服为将者的视野,将军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靠着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的么?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言川诸兄弟如鱼得水,他们从海州一路流浪逃亡,对这种环境丝毫不陌生,扯着桓温就开始林间穿梭,沟壑越野,实实在在的演练起来。谁知刚刚过了两日,上头传令下来,大军停止演练,严阵以待,进入临战状态。
接着,就不时见到不少骑兵偷偷进入兖州境内,而回来的时候,不是牵着空马,就是背着成捆的胡刀。几日下来,桓温明白了,大军是在越境打劫!
桓温顿时对这支大军产生了厌恶,这比大疤眼还可恶!大疤眼再恶毒,好歹也是露出了嘴脸和獠牙,让你知道他是恶人。而大军以演练为名,趁赵人攻打鲜卑人,趁虚而入,上前暗算人家,这算什么雄师劲旅!还有,空马和胡刀抢来了,那骑马挎刀的主人哪里去了?
桓温不寒而栗,他们的家园被毁,妻离子散,战士身负重伤,鲜血淋漓而急需救助之时,被突袭而至的青州兵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