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正在苦思冥想,韩晃问道:“那这苜蓿草料中,究竟是何人动了手脚?”
“这!”桓温拖长了语调,“将军,出入马厩之人众多,小的不敢妄加揣测,以免蒙蔽将军的慧眼,今后可能要请大军头多加防范了。”
“是是是,将军,属下一定严加管理,绝不会再犯。”大军头感激的望着桓温,因为桓温这句话,无异于是在韩晃面前为他求情。果然,韩晃训斥一番,答应了。
桓温继续娓娓道来:“其二,拉稀之后,马儿偶尔会出现轻微震颤之症,而将军请看,这几匹残马肌肉剧烈抖动,尤其是前蹄。”韩晃仔细看了看,前蹄还在抽搐。“将军,能否容小的近言?”
韩晃点点头,桓温仰头靠近,密语几句。韩晃脸色凝重,吩咐亲兵:“你们几个,把那匹死马抬过来,将四蹄筋肉全部剔除。另外,封锁营门,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违者斩!”
“得令!”八名亲兵上前,抬来死马,手持剔骨尖刀忙活起来。不一会,两根腿骨呈现在众人眼前,白森森的令人发毛。从蹄掌向上,一寸一寸的寻找,果然,有两支袖箭深深插在马髀内,仅仅露出一点尖头,又被马鬃遮盖。换做常人,视力再好,都难以发现。
“谁干的?”
军卒们炸开了锅,纷纷猜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拿战马的性命来陷害别人,这得有多大的仇怨!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惊慌,有人疑惑,有人不解,除了刘言川可以排除,其余众人都是怀疑对象,而更多的则是将疑点集中在大疤眼身上。
因为大伙都知道,二人曾有过节。
干嘛都看着我?大疤眼一脸无辜的样子,这和我有何干系?
根据那晚见到的黑影的身形,桓温心内默默挑出了八个可疑之人,转身悄悄告诉了大军头。
大军头对桓温千恩万谢,此刻又在帮助自己排查歹人,便一把将事情揽了过去,叫出那八个人,叱责道:“在剔马之时,本军头就看你们几人神色不安,早就在盯着你们。说吧,是谁?”
问也白问,这个罪责够杀一百回头的,谁敢承认?
“好汉敢做敢当,快说是谁干的?是何人指使?老实交代,兴许还能从轻发落。”
这时哪里还有好汉!
“既如此,大军头,你头前引路,带着亲兵搜查营帐,应该能有发现。”大军头领命,带着十来名亲兵飞奔而走。
从八人身后,桓温就看出了是谁,只有那个人不停的抖动,不时用余光瞟向营帐方向。这说明,营帐里有收获,而且,此人不是老手,从昨夜那沉重的脚步声便能判断出。
不过这个人很眼生,不像是大疤眼手下的,平常很少见到他们往来,难道这军中还有什么恶毒之人要陷害言川?
而韩晃攥着袖箭,心内踌躇不定,有些犯难,他也在忧心一件事!
大军头欣喜前来,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玩意。韩晃接过箭筒,看这做工和材质,顿时明白了谁是幕后主使。这种机巧的玩意,寻常军士绝不可能有。只怕整个青州城内,拥有此物之人,连同自己在内,不超过五个人。
桓温看见韩晃向八人走去,而且正是自己盯着的右边第二人,只要拷问一番,当时就能盘问出幕后之人,真相就要揭开了,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但事情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韩晃走至那人身后,猛然间,钢刀再次举起,眨眼之间,锋刃破腹而出,那人被来了一个透心凉,闷哼一声,仆倒在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眼珠一动不动,从那惊愕之色,便知他们都在问同样一个问题:那人只是个小喽啰,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韩将军为什么不审?
“好,此事到此为止,战马死伤之事本将军自会禀报苏将军,不日便会补齐,散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桓温!”
韩晃凝视桓温片刻,点点头,打马而去。
韩将军说到做到,三日之后,调来了一批马,调走了一拨人!
桓温立时看出了其中端倪,因为调走的三十余人正是大疤眼他们,或者说是被驱逐出去的。大军头说,这拨人是被赶到了路副将的军中,接着,还把他知道的青州详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原来这幕后之人就是大疤眼!
韩晃焉能不知,这种袖箭,只有苏将军及两位副将,还有一个姓管的文书有资格享用。这支箭筒就是大疤眼从叔叔那里借来的,而且路将军还告诉他,韩晃要去军中巡查,目的是想让自己的侄子别吊儿郎当被抓住把柄,结果大疤眼却萌生了以此为机会,下个圈套。
他从药铺抓了些泻药,提前一晚便拌在苜蓿草中,半夜又胁迫一个与自己素来无干的军卒到马厩施放袖箭,才有了桓温听到的尖鸣声。战马中箭之后不动还行,越是奔跑越痛,尤其是跨越障碍时,马蹄弯曲过度,触碰到袖箭,疼痛难忍,再加上数次拉稀,蹄软无力,才会马翻人亡。
韩晃知道路副将常常在自己领兵出战时,背后进谗言,深为忌惮。他不想当众道破,这样只会激化矛盾。相反,他悄悄知会了路副将,对方感激之下,必定会收敛些,这也是生存之道。
但是,大疤眼这个祸根不能留,否则只会坏了自己军中的规矩,还好,路副将不等他开口,便将侄子招了回去。原本,大疤眼就在他的军中,只不过为了掌握韩晃军中的动向,经苏峻点头,便将侄子派到了韩晃军中。
开始,韩晃并不知情,但是大疤眼那嘴巴,松得像棉絮一样,在一次酒后无意中透露了出来。韩晃得知后,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一直想找机会将他们踢出去,结果,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桓温给了他这个绝好的机会,而且,路副将为表示歉意,还多给了韩晃五十匹马。
要知道,路副将掌管青州战马采买和划拨一应事宜,近水楼台,自然是把好马先肥了自家,这次能额外划拨五十匹良马,真是天上掉下的好事。自此,韩晃便对桓温分外留意!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言川和桓温了,兄弟之间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营帐内又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桓老弟,够哥们儿,没想到你虽然怯懦,还是很仗义的,关键时刻救了俺们这么多兄弟。俺错怪你,给你赔罪!”言川单膝着地,行起跪拜之礼。
这种礼节,在闯江湖的流民之中代表着相当高的敬意,桓温怎敢消受,马上同样还礼,兄弟二人冰释前嫌,紧紧抱在一起。
“老大,小弟以为你还有一桩也错怪了他。”老四似乎看出了桓温的苦衷,迎着言川疑问的目光,继续说道:“桓老弟不是怯懦,否则他今日也不敢得罪大疤眼。桓老弟,你之前那样畏惧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兄弟们也好给你参谋参谋。”
桓温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
“桓老弟,俺们兄弟小命都是你给救的,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会担心俺们出卖你不成?”
桓温诚恳道:“言川,各位兄弟,你们言重了,大疤眼之所以要陷害大伙,也是当初各位为我打抱不平,才引起了他的忌恨。我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可不敢当什么救命之恩,今后别这么说了。”
“也罢,就听你的,咱们今后就是好兄弟,水泼不进,针扎不破。不过,你倒是说说呀,真是急死俺了。”言川抓耳挠腮,桓温也就稍稍吐露一下心声,省得他一直纠缠不休:
“各位,其实也没什么苦衷,我和父母离散,孤身和兄弟们流落异乡,做梦都盼着能早一日回到他们身边。我也知道,父母肯定也在千呼万唤,焦急的等待着,等待他们的孩子能有一天突然出现在面前。”
思亲心切,从来没有当众倾诉过,也没人倾听过,桓温仰起头,极力控制着泪水。
“如果我因为大疤眼的欺凌便动手,要么杀了他吃下官司,要么被他们杀了。无论哪一种结局,父母和孩子今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一辈子只能活在空空的等待之中,活在失望和落寞之中,我会愧对父母!”
“而我呢,死在这里,就如同一只蝼蚁一样,世上有谁会知道我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我,有一腔热血未洒,一腔抱负未酬,为大疤眼这种跳梁小丑而死,我更会愧对自己!”
桓温抽了抽鼻子,拭了拭泪水:“今日若不是事关众位兄弟生死,我也不敢道破,惹恼大疤眼。这泼皮小人丢了面子,必然怀恨在心,今后还会生出祸端。”
言川怒道:“那狗杂碎都被撵走了,一条臭泥鳅,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桓温心存忧虑:“他和你们打了一架,关键他还占了便宜,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之事,便想出这条杀人的毒计。由此可知,他这人狠毒到什么程度!这次不仅丢了他自己的面子,还连累他那个副将叔叔也跟着栽了跟头。
你想想,这奇耻大辱,他会轻易放下?一时半会,他不敢造次,但一定会暗生坏心。”
“那怎么办?”言川脑袋一拍,想出一条自以为是妙计的馊主意。“不如让老二老三派个敢死的兄弟,把他给杀了。这样,也怪不到俺们的头上,你看怎么样?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