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蒜子心目中的杀父仇人当然是指冉闵,要不是他,就不会有代陂惨案,父亲褚裒也不会死!
原来,冉闵派使者到建康求援遭拒绝后,大骂大晋关键时刻不伸出援手,什么华夏文明,什么晋魏结盟共同对付异族,都是骗人的!
他一怒之下,派两路密使联系朋友桓温,为确保安全,一路从南阳下襄阳,一路绕道蜀地赴荆州。
他相信桓温会帮他,从鹰愁谷放过桓温时,他就对桓温产生了好感,后来在芒砀山下又帮助桓温放过了王导大军,临走时,还对着白袍蒙面的桓温竖起两根手指。
意思是,桓温欠他两次救命之情。
他相信桓温的仗义,会还这个人情,他相信桓温的胸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相信桓温的壮志,为大晋北伐中原,需要冉闵的支持。
冉闵倾全力,率八万精兵进逼石衹,包围了襄国,而慕容垂则在其后百里之外驻扎,等待时机。
起初,冉闵还心存戒备,要防范鲜卑人,当得知晋人六万大军已至淮河南岸八公山,以为援兵将至,便放心大胆开始攻城。
冉闵以为,石衹才是最大的敌人,消灭石衹,再转头对付后面的鲜卑人,绰绰有余。
石衹见昔日兄弟冉闵不顾异族的威胁,一心要除掉自己,没有了退路,于是也横下心,要拼个鱼死网破。
兄弟俩为争一个王位,为争一个名分,甚至仅仅是为了争一口气,在鲜卑人的围观之下自相残杀,大打出手。
到底是冉闵更胜一筹,折损了半数兵马后,襄国城摇摇欲坠。石衹麾下将领见势不妙,便乘乱杀了石衹,拿着首级献城投降。
冉闵拿下襄国,以为大功告成,下令在大路口焚烧了石祗首级。
整顿了城内兵马,冉闵便主动出城,迎战慕容垂。
双方兵力相当,冉闵占据地利人和,且百战之身,勇冠三军,又深谙大战之道,打得慕容垂步步后退。
冉闵正欲回归临漳,正好驱赶鲜卑人,一路南下,结果在邯郸西南一带遭遇了慕容恪!
慕容恪原本的任务是负责围攻临漳,夺下大魏的都城,断了冉闵的后路,同时阻击晋人北上救援。
等了两日,见晋人在八公山并未渡河,便抛下临漳,率军北上驰援慕容垂。
“陛下,鲜卑气势强盛,不可硬抗,不如暂避其锋芒,挫其锐气,乘其远来疲敝,再回师进攻,便可以取胜。”
冉闵杀得兴起,不屑道:“朕堂堂大魏皇帝,怎能躲避鲜卑小儿?鲜卑人如何看朕?大魏怎么看朕?先灭了他们,再亲征鲜卑王廷,活捉慕容俊!”
慕容恪踌躇满志,鲜卑人的精兵齐集赵地,但令他和慕容垂没有料到的是,三日之内,双方十次交手,冉闵十次战胜!
慕容垂没了主意,意志消沉,十败之后不仅兵力折损,士气也萎靡不振,真正领略了昔日威震北地的大赵小王子之大名。
“二哥,是撤是战,快拿个主意。”
慕容垂是皇兄封的主帅,但自知不如慕容恪,而且胸襟也不及,所以主动请教。
而慕容恪遭皇后可足浑谗言陷害,又当众顶撞皇兄,被贬斥到河南三郡和晋人虚耗时光,远离了中心。
但是,这场一统中原的灭国之战足以扬名万世,史上有几人能碰到这样的机会?
慕容恪和桓温在洛阳城下虚与委蛇,不攻不撤,等待的就是慕容垂的消息。
当得知冉闵率兵攻打襄国,临漳空虚后,于是在桓温的眼皮子底下,他果断从洛阳撤兵,通过孟津渡,攻破上党郡,进逼临漳。
慕容俊也想早日破城,也就坡下驴同意了慕容恪加入到战场。
此时的慕容恪,知道自己遇上了劲敌,他没有被十败压垮,正盯着舆图上的一个弹丸之地出神。
他画了个圈,喃喃自语道:“我军人多,敌兵势盛,就在这里设下阵法,诱他入瓮。”
“鲜卑人败退魏昌城,继续追击还是回师临漳,请陛下定夺。”
冉闵兴奋道:“鲜卑人如同丧家之犬,既然送上门来,怎能让他们回去?号令全军,轻装追击!”
车骑将军张温言道:“陛下,前方是处隘口,恐有鲜卑人伏兵,末将以为不如绕开此地,耽搁不了多久。”
冉闵挟十战余威,慷慨道:“纵有伏兵,能奈我何?”
张温扯住冉闵辔头,阻道:“陛下万乘之躯,不可轻入险地,还是末将先派兵去打探一番。”
“如此也好,速去速回。”
“遵旨!”
张温领着三千铁甲军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张温回来,冉闵不免心急,担心鲜卑人撤围,再要追赶就来不及了,两次欲进兵都被侍卫劝住。
又耽搁了一会,才见山谷对岸铁甲军竖起旗帜,知道没有伏兵。冉闵大喜,策马奔驰。
隘口处,一支燕兵列阵等待。
“陛下,鲜卑人布阵,恐早有准备,末将传令张将军回师,用铁甲兵破阵更为妥当。”
“那要等到何时?区区几千人的军阵怎能对抗大魏猛士,侍卫听令,随朕出击!”
冉闵越战越勇,两军阵前,还把自己当做当年叱咤风云的小王子,而忘记了一国之君的身份,想身先士卒,做个表率。
前面黑压压的鲜卑人是慕容恪精心挑选的五千人,膂力过人,勇猛善射,关键是甘愿效死。
他们的战马被铁锁锁住,连成一体,无法分开。鲜卑人摆出方阵,集五千壮士之力于一点,静候十胜之后轻敌大意的冉闵前来。
骄兵必败!
冉闵胯下硃龙马,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冲入阵中,片刻之间,斩首三百余。
纵然血流成河,但鲜卑人纹丝不动,并未乱了阵脚,而是合围上来,将冉闵及侍卫困在中间,密密匝匝,围成数圈。
身后大军急欲护驾,蜂拥上前,然而隘口狭窄,大军难以突进,分批而进,一时间又无法冲散牢牢连于一体的方阵,两军陷入僵持。
冉闵命悬一线,才意识到方阵之厉害,在侍卫拼死护卫下,跃马溃围东走。
行二十余里,许是天意如此,硃龙马无故而死,被追击而来的慕容恪所擒。
群龙无首,军心涣散。余众被鲜卑人追击,自相蹈籍,死伤无数,各自逃散。次日,鲜卑人便攻破临漳,迎接慕容俊入城。
“见到本王为何不跪?”
慕容俊箕踞傲慢,藐视着五花大绑的冉闵。
“朕乃魏帝,为何要跪你鲜卑小王?”
“你一个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
冉闵昂首道:“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
慕容俊恼羞成怒:“来人,将此逆贼鞭三百,送于龙城,枭首示众,以祭奠太庙,告慰先王。”
一代枭雄,王猛口中的北方三杰之一的大魏皇帝冉闵,在龙城旁的遏陉山被斩!
据说,行刑当日,正是北方的入冬时节,然而天降暴雨,电闪雷鸣,三日不歇。此后三年间,方圆十里之地寸草不生,滴雨未落,蝗虫四起,民不聊生!
冉闵死后不久,秦王苻生因残暴无度,被堂弟苻坚反杀。
事情还得从贾玄石之死说起。
贾玄石带着乔装打扮的苻坚出使大晋请求册封,被桓温识破诡计,回到长安后遭到苻生的一顿责打。
苻坚却对其颇有好感,出使之后二人结下交情,被苻生探知,给自己埋下了大祸。
一次,苻生与一美貌爱妃登楼远望,见楼下一人经过,仪容秀伟,妃子随口一问:“大王,方才那人是谁?”
苻生知道那是尚书仆射贾玄石,在秦地素有美男之名,子都之号,不禁妒火中烧,醋意大发,且因他和苻坚交好,便瞪着一只独眼,戏问道:“爱妃莫非看上了此人?”
言罢,解下佩剑交给卫士,不多时,已割下贾玄石首级。
苻生将头颅放在妃子手里,镇定言道:“爱妃喜欢他,本王就送你好了。”
妃子差点没吓死,跪下连连求饶,若不是貌美,肯定也被苻生砍了。
苻生残暴且嗜酒,日夜狂饮,连月不朝。
每次醉后必妄加杀戮,因是独眼龙,最忌讳此缺点,宫人臣仆若不小心说出残缺的字眼,便以为是讥笑他眇目,当即处以死刑。
群臣每次上朝都战战兢兢,若是苻生有一日不上朝,大臣们则互相庆贺,庆幸自己多活了一日。
苻生不仅残暴,而且非常变态。
一次出游阿房,在道上看见一男一女并行,容貌清秀,便止住二人,言道:“你二人天生一对,婚否?”
二人答道:“小民是兄妹,不是夫妻。”
苻生淫笑说:“本王赐你们为夫妇,速速在此行交合之礼”
遭到拒绝后,竟然当场拔出佩剑将兄妹二人砍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苻生也终于得到了报应。
一日醉后,苻生醉醺醺对那位大难不死的爱妃言道:“苻坚兄弟亦不可信,明日当除之。”
结果被苻坚安插的一个侍婢听到,偷偷报知苻坚。
苻坚不想坐以待毙,领麾下三百余人,杀入宫中。宿卫将士,皆痛恨苻生,毫不抵抗,还在前头带路。
苻生醉卧床中,被从卧榻上拖下时还未醒酒,苻坚令军士灌其酒数斗,然后将其勒毙而死。
“好啊,这恶贼终于死了,可以告慰亡父在天之灵了!爹,你听到了吗,仇人冉闵死了,他死了!爹,你可以安息了!”
褚家姐弟三人在褚裒的灵位前磕头行礼。
结束祭拜,褚华问道:“姐,桓温已是死罪,为何还不明正典刑?”
“死罪固然难免,毕竟还有一些关节不足以服众,所以,姐先让何充去牢里劝劝他,以他家人为要挟。要是他能主动认罪,便可昭告天下,那样的话,再杀他就不会起任何波澜。”
褚建想得长远,忧虑道:“桓温待斩之身,已不足为虑,可他所忧心之处也正是咱们的忧心之处,还要仔细斟酌呀。”
“他死了,咱们只有安心,哪来的忧心?”褚蒜子不以为然。
褚建剖析道:“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怂恿殷浩北伐,将燕国从属国变成了敌国,鲜卑人一定怀恨在心,一直隐忍不发。现在鲜卑人灭魏,实力猛增,若腾出手来,他们必定会兴兵南下。”
“怕什么,难道他们的铁骑还能踏过长江天险?只要京师安全,姐就放心了。”
褚蒜子的志向果然不在北方,而在建康。不在军戎,而在朝政。不在攘外,而在安内。
见太后还不理解,褚建加重了语气!
“姐别忘了,当年的苏峻就是从青州起家,驻兵寿州,最后从牛渚矶渡江,囚了庾太后和成皇帝!”
一个囚字把褚蒜子震慑住了,这是她的软肋,她从未考虑过这些,以为那一切远在天边,根本不会发生。
褚建这么一分析,褚蒜子突然有一种恐慌袭来。
兴许将来哪一天,鲜卑人会把自己和司马奕囚在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