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莫非是要将驭风……,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慕容恪将妹妹拉到一旁,请她慎重考虑三思而行。
结果婉儿却嘟囔道:“宝马赠英雄嘛,有什么不可以的?再说,那是父王送给我的,与你何干?”
慕容恪急了,劝道:“大哥和我多次和你商量,能将它赠给我们,要什么作为交换都可以,你死活不答应。今天倒好,白白送给元子兄,你可真够大方的。”
那表情,是既羡慕又嫉妒,心想,她是着了魔怔。
兄妹俩正拌着嘴,远处,一声嘶鸣传了过来,震耳欲聋。
转眼就听到嘚嘚声,像轻雷一般,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帐外,浑身枣红,没一点杂色。
沈劲惊诧道:“大哥,我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威猛之马。”
桓温仔细打量着这匹马,目瞪口呆,啧啧不已。
“是啊,和我等肩,高得有七尺,长也有一丈,四蹄粗壮,蹄印阔大,肌肉发达,弧线优美,和书上记载的汗血宝马似乎有些相似。”
“元子大哥见多识广,这是大宛马和河西走廊一带的秦地野马杂交而成,是西秦部落赠送给我们鲜卑人的。它奔跑速度极快,力量大,耐力也好,我给它取名驭风马。”
婉儿隆重夸赞自己的宝物,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它性格暴烈,难以驯服,不知元子大哥能不能驾驭得了?”
婉儿或许是好意提醒,却刺激到了桓温,在兄弟和外人面前怎能失去面子?他摩拳擦掌,想上去试试。
沈劲一把拦住,悄悄说道:“大哥,此马看起来绝不容易驯服,万一有个闪失,那不得了。你忘了,还有几日,就是七夕了。”
桓温一愣,没错。七夕时,还要回一趟琅琊山。
“元子大哥,我父亲听秦人讲,此马虽难以驯服,可一旦它认定了主人,会终生忠于主人,不会改变,它会陪伴你一生征战沙场,封侯拜相。”
看桓温犹豫不决,婉儿撺掇了一句,又道:“兴许,还能俘获美人芳心呢!你要不要试一试,别辜负了本姑娘的一番美意哟。”
桓温太需要一匹宝马良驹了,尤其是跟着慕容恪学习骑术这两天,觉得人家胯下的马和主人似乎默契的融为一体,只恨自己没有这样的战马。
眼前机会来之不易,要不是婉儿对自己没来由的偏袒,恐怕平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奇遇。他不由自主,挪动了脚步。
山寨弟兄也替他担心,纷纷劝道:“恩公小心为上!”
桓温哪里肯听,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错失,终生遗憾。他慢慢走近,接过马缰。
驭风马警惕的看着他,用鼻子嗅了一下,桓温熟悉马性,马视力一般,全靠嗅觉和舌舔,这一嗅一舔,是判别来人的熟悉与否。
如果是熟人或是主人,则任由抚摸跨骑。反之则不听使唤,脾气暴躁的,尥蹶子踢踏也是常事。
看见马伸出舌头,舔向自己,桓温瞅准机会,迅速上马,待驭风马反应过来,自己已稳坐马背,扯住了缰绳。
任凭马如何闪转腾挪,他俯在马背上,前后左右借力,竟纹丝不动。
十几个回合下来,驭风马喘着粗气,不停的发出嘶吼,似乎放弃了抵抗,乖乖立在原地。
“元子兄好手段!”
“大哥好本事!”
“恩公好威风!”
听到众位兄弟还有围观的鲜卑人齐声喝彩,桓温也不能脱俗,俯视着马下之人,有点飘飘然,觉得还不够刺激。
他还要再看看它的奔跑如何,于是双脚一点,策马而去。
在一众喝彩声中,只有婉儿不动声色,随手招来一个骑兵,吩咐了几句,骑兵向北疾驰而去。
“啾啾”几声怒吼,大家心想不妙,循声望去,顿时两脚发软,脑中一片空白。
只见驭风马突然昂首挺胸,抬起前蹄,粗大结实的后蹄足以支撑住整个身体,它几乎是直立于地面。
而洋洋自得的桓温猝不及防,重重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子大哥,元子大哥?”
慕容婉儿慌忙奔上来,察看伤情,脸上写满了担忧,可若是细心打量,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得意!
式乾殿上,王内侍呈上江州刺史府的行文,说是前日州府运往京师的一艘官船被毁,船上装载的三千石官粮及江州半年的税赋悉数不知所踪!
成帝勃然大怒:“竟有这等事?可查清是何人所为,官粮及税赋可有下落?”
“禀陛下,刺史刘胤已派人查察,目前尚无下情回禀。”
朝廷顿时炸开了锅,群臣交头接耳,相互议论。有的说是天灾,有的说是人祸,还有的说可能是遭歹人抢劫。
成帝焦虑难安,官船被毁,钱粮遭劫,在大晋闻所未闻。
光天化日之下,劫夺官船,强抢朝廷物资可谓骇人听闻。
因为在温峤治下,数年来政事稳妥,州内安宁,从未有如此闪失。刘胤上任伊始,就发生这等怪事,成帝非常失望,非常愤怒。
王导忧心忡忡,奏道:“江州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京师的米粮和朝廷的赋税仰仗江州甚多。应速速让江州查清案情,奏报朝廷,以免节外生枝。”
“就照老丞相说的办,下旨江州,严查!”
下朝后,王导神清气爽,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刚回到府中,管家就说有人在客厅恭候。
他知道来者应该是谁,便进入客厅,掩上门。不一会,里面传来了王导的声音:
“你家大人动作很快,动静却闹得太大,连圣上都惊动了,已下旨严查。回去务必禀告你家大人,让他妥善处理,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三日后,江州的快马飞奔京师,带来了毁船的消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消息,因为查证之后,只是说官船在江面触礁毁损,船上物资悉数沉入江中,州衙派人打捞,但一无所获。
会稽王司马昱以为此事可疑,钱粮数目巨大,沉入江中,总得留下痕迹。
米粮被江水冲走,可以理解,而金银铁钱沉重,应沉入江底,怎会被冲走?还有,钱粮事关朝野稳定和百姓福祉,刺史府为何不派兵船护送,偏偏只有一艘官船,里面恐怕另有文章!
成帝听起来也觉得难以置信,江州的解释的确无法令人信服。
王导心里已经有谱了,他建议成帝,说江州官船遭劫,京师朝野已经传遍。而钱粮遗失,市面上供应不足,粮价波动,甚至还会发生哄抢行为。
眼下谣言四起,京师人心不安。为防止变乱,他奏请朝廷派人亲赴江州,详查为宜。
成帝听得出,王导话中的隐意,应该是在怀疑刺史刘胤所言不实,虚掩搪塞朝廷。
丹阳尹何充却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他称此事虽然颇为蹊跷,但刘胤为人率真,秉性直爽,虽非细致之人,但说他粗糙冒失,虚掩搪塞为时过早。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须须派谨慎稳妥之人前往详查,不可冒然定论。
王导闻言,偷偷瞥了一下何充,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自己倒是小看了何充,在记忆中,何充最大的特点是刚直,不谄媚阿谀,想不到心思还这么缜密,思维敏捷。
王导现在也吃不准,他不知道自己强力推荐这位姨弟入朝议政,为的是防范庾亮专权,到底是喜是忧?
何充见皇帝没有反对,继续奏道:“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就近急调芜湖郡、广陵郡钱粮入京,平物价,稳民心。”
成帝颔首道:“何爱卿此言稳妥,那就着尚书台下旨给二郡。诸位爱卿,何人担当特使,前往江州查察案情为宜啊?”
王导抢先奏道:“老臣认为,吏部曹尚书谢裒刚正公允,掌管州郡吏治事宜,对朝廷官员选拔、任用及规程非常熟悉,派他为查察特使最为合适。”
成帝马上答应下来,吩咐拟旨派谢裒为朝廷特使,务必要查明真相,不得有丝毫隐瞒。
朝会散去,谢裒追到建康宫外,态度极为恭敬,谦卑的请示王导:“下官准备即刻启程,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导望着谢裒,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恭喜谢大人,此次代天巡狩前往江州查察,江州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乃皇恩浩荡,谢大人可要抓住这次露脸的机会。”
王导示好,谢裒感激不尽。
“皇恩浩荡不假,但若无丞相举荐,下官岂能有这样大出风头的机会?谢圣上信赖,谢丞相厚爱。”
“非本相厚爱,也是谢尚书清明能干,颇有政誉,我们两家同居乌衣巷,子侄辈交往深厚,令郎谢安少年英才。老夫观之,将来必堪大用,若加以栽培,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裒看当朝丞相一脸真诚,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
自己和王导同在尚书台,但平时交往并不甚多,也就是泛泛之交。今日,丞相为何如此推崇自己,大有倾力提携之意。
反正是好机会,于是拱手道:“请丞相赐教!”
“谢大人你看,此刻虽是盛夏,不知怎么就吹起了西风,颇有一丝凉意。此时前往江州,可是逆水行舟啊。索性明日上午待西风停歇,再走不迟,顺利的话,后日上午即可抵达。”
王导又聊天气,又安排时间,这些具体细节不像是堂堂丞相关心的事情。而且这番话没头没脑,难免引人深思。
谢裒缩了缩衣袖,装作西风袭来的样子,回道:“谢丞相关爱,下官也认为明晨启程正合天时,不知丞相还有什么交待?”
王导心想,对方还算识相,于是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江州要地,一向风清气正,政事荣和,可突遭变故,老夫私下以为,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谢大人,有句古语你可听说过?”
“丞相赐教!”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
“下官领命!”
谢裒听得云里雾里,再想追问,王导却无意解释,只好唯唯诺诺告辞而别。
“快马将此信送江州,明日中午前,赶在谢裒之前,务必交到路永手中。”
回到府中,王导匆匆将蜡封封好,交给管家。
“叔父此次举荐谢裒,莫非是要将他纳至咱王家麾下?”王允之走进书房,问道。
“那就要看他此次办案的结果能否让我满意,我相信他能明白,即使他不明白,谢家不是还有一个天资聪颖的三公子吗?”
“哦,是谢家老三谢安!”
王导点点头:“如果他此行能体察我的深意,那我今后就多多栽培提携他们,让他们为王家摇旗呐喊,壮大我们的阵营。说实话,对付那帮人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愿我的眼光没错!”
人到用时方恨少,关键时刻,他却发现无人可用!
王导深沉的望着窗外发呆,他拉拢谢家,含蓄的一番指点,是想让谢裒配合路永完成赶走刘胤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背后的目标不是刘胤,而是咄咄逼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