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看着一路上熟悉的风景,觉得上天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因为时隔五年重来青州,却是为购买战马。
以前是躲避战争,这次是准备战争,五年前是被迫而来,这次是自己主动要来,情势大相径庭。
但相同的是,梦想还是那个梦想!
不管是被裹挟来的还是自己主动要来,不管是躲避战争还是准备战争,最终都是为了实现那个最初的梦想。
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这也是天下所有苍生的梦想!
如今的青州,桓温断然不敢相信,变成这般模样,俨然是异域风情。
距离青州城几十里开外,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场,牧草青白相间,数不清的马匹在悠闲的吃着草。
骑术精湛的牧马人一边牧马,一边骑射,星星点点的白色毡房散落其中。
地上随处可见马粪牛粪,年老的牧民则用马车将马粪收集起来,晒干后可以用来烧火煮饭,冬日则可以燃烧取暖。
“公子小姐回来了!”
早有游弋的骑兵发现了一行人的身影,然后策马大呼:“公子小姐回来喽!”
远处的毡房里,门帘纷纷掀开,走出来很多人,还有附近的牧马人,拾粪人,上百人连蹦带跳迎了过来,将大伙围在中间。
他们热情而谦恭地给慕容恪兄妹牵马坠蹬,献上奶酪和牛乳。
慕容恪对着身旁的一个骑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骑兵策马疾驰而去。
草场之人众星捧月,将一行人送至中间一处宽大豪华的大帐篷中。
妇人们端上一盘盘食物,有牛羊肉,有鲁酒,还有胡人罕用的蔬果,准备充分后才退出帐外。
“各位好汉,远道而来,我鲜卑人向来好客,各位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这几日就在这住下,品尝一下我们鲜卑的美食美酒,还有胡笳和歌舞,小弟聊表心意,略尽地主之谊。”
“二哥,我看歌舞就不用了吧,我们鲜卑女子那么美艳,舞姿那样曼妙,元子大哥他们哪还有心情挑选马匹?”
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桓温见慕容婉儿开朗爽快,完全不像汉人女子那么内敛羞涩,觉得蛮有趣的,无意中瞥了一眼。
哪知道,正碰上婉儿那双夺人的眼睛,她也一直在注视他。
桓温有些腼腆,赶紧收住目光,移向别处。
一会,一位老者带着两个随从挑帘而入,走到慕容恪面前施礼道:“拜见公子,小姐,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慕容恪迈步走出帐篷外,老者跟了出去,二人在外面低声交谈。好一阵子,慕容恪才走了进来。
“怎么只有一千匹?仅这个牧场估计就有一千匹,我可是带着真金白银来的。”
桓温指着堆放在角落的十几只布囊,瞪大眼睛。
“元子兄误会小弟了!小弟的性命远比一千匹马值钱,别说你带着钱,就是身无分文,冲着恩情的份上,我也不会隐瞒。”
桓温的确是误会了慕容恪,虽说鲜卑人自己可以决定部族事务,但对于战马之事,临漳城经常派遣使者到各部族巡查,大抵掌握了各部族的马数。如果相差太大,朝廷肯定会怪罪下来。
因而,鲜卑王廷也已告喻各部族,遵旨行事,不得违背。就这一千匹马,他还要偷偷摸摸到别的牧场去筹集。
解释完毕,慕容恪还悄悄对桓温说了一句:“元子兄刚刚也说了,鲜卑人要静待时变,现在还不是我们公然挑衅他们的时候!”
“我能理解公子的难处,那就先这样吧!”
桓温相信慕容恪的诚意,能买一千匹也不容易了。
“不过元子兄放心,另外一千匹,请你明年过来取。如果到时候你来不了,就以这个为凭,到时候只要出示它,自然会有人把马交给你。”
说着,慕容恪从怀中掏出一只金扳指递给了桓温。
桓温收过扳指,戏谑道:“我们就十几个人,可没有赶一千匹马的本事。再说了,一路南下,全是大赵的地盘,一旦被发现,那我这些黄白之物可就打了水漂,你卖家要负责送货的哟?”
桓温说得的确是实情,慕容恪能理解。
“想不到元子兄还挺会做买卖!你放心,一旦被赵人拦下,我鲜卑人也是同罪,所以,我们自有办法,不过只能送至边境,否则会落下个越境挑起战端的罪名。”
桓温答应了。
慕容恪喜道:“凑齐马匹至多两日工夫,就请元子兄先在这安心住下,好酒好肉伺候。再感受一下我们鲜卑人追兔逐鹰的快意,咱们还可以切磋一下骑射!”
大伙无事可做,只能枯等,桓温索性放下了所有心事,专门向慕容恪讨教骑射。
到底是游牧民族,慕容恪在马背上站立仰卧,轻松自如,飘逸洒脱,比起自己在芒砀山教授的那一套本领,还要高出很多。
尤其让自己惊讶的是,慕容恪的马似乎通人性,了解主人的意思,能够在瞬时完成转弯甚至调头的动作。
若是寻常战马,快速奔驰时想要转弯,需要绕一个几丈远的大圈子,若调头过猛,会人仰马翻。
桓温甘拜下风,带着一众兄弟,一招一式跟着慕容恪学习。
练习了骑术,他意犹未尽,诚恳道:“慕容公子,我等还想讨教些射术,望不吝赐教。”
慕容恪刚要答应下来,就听到背后一阵咳嗽,还以为谁着了凉受了风寒,也没在意,继续说道:“射术主要讲究……”
“咳咳咳!”
他仔细听,分明是干咳,回头一看,是妹妹的咳嗽声,故意咳给他听的。
慕容恪明白妹妹的意思,无奈的摇摇头,放下弓箭微微一笑。
“元子兄,说起射术,小弟也差些火候,不敢误人子弟。但小弟可以推荐一位我鲜卑的射术高人,指点一下大伙,保证你们受益匪浅。”
慕容恪的射术,桓温等人是看见的,绝对比起自己要高出一大截,竟然还有水平更高的亲临指导!
听闻是射术高人,大伙毕恭毕敬肃立,一脸虔诚,东张西望等待着高人出现。
慕容恪忍俊不禁,高声喊道:“请高人现身吧!”
“是你?”
婉儿一蹦一跳来到众人面前,桓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声疑问脱口而出。
“怎么啦,不把本姑娘放在眼里?”婉儿撅着嘴,一副骄傲的神色。
“二哥的箭法还是我点拨的呢!”
慕容恪讪讪配合道:“是的,妹妹点拨得好,二哥受教了!”
“射术主要讲究快准狠!”
慕容婉儿接过慕容恪递过来的弓箭,还把他撵得远远的,架弓搭箭,意气风发。
“快,就是说拈弓、搭箭、拉弦要动作迅捷,一气呵成。你们来一遍,让本姑娘看看。”
大伙经过长时间的操演,本以为速度够快的,不料婉儿师傅根本不满意,不屑一顾。
“瞧我的!”
眨眼之间,已经箭在弦上,大伙面面相觑,至少比她慢出五分。就是桓温这样从军多年的老兵,估计也要慢出不少。
“准,就是说箭镞对准靶心,还要有一个稳定的瞬间,哪怕是在快速奔跑的马背上。元子大哥,要这样,腿脚可以动弹,脑袋也可以活动,腰背和两手的姿势要稳住不动。”
婉儿手把手,非常认真的帮桓温校准姿势。
不知不觉,桓温忽然觉得一阵发麻,原来婉儿的双手已经搭在自己的手上。婉儿也发觉了,霎时抽出双手,脸色羞红,红到耳根。
“狠,就是说箭在弦上,没有任何顾虑,什么都不想,果断松弦,怒气开弓。”
婉儿赶紧岔开话题,教授下一步动作。
两日下来,桓温等人觉得不虚此行,对骑射的要领更加精熟。
以前掌握的是基本功夫,没想到,生长在马背上的鲜卑人还有很多独门诀窍。只要今后多加磨练,自己也会成为骑射高手。
桓温越俎代庖,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以鲜卑人的骑射,赵人都要略逊一筹。他们同样痛恨赵人,大晋将来如果能联合鲜卑人,打败赵人夺回故土兴许就能成为现实。
刚有了这个想法,他又哑然失笑,自己是一个朝廷钦犯,居然考虑起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应该考虑的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时间过得飞快,两天的工夫转瞬即逝。
“慕容公子,今日我等就要回家了。这两日多有叨扰,还跟着你们学会了骑马射箭,临别无以相赠,这是我们汉人的一首诗歌,送给你们,聊表我等感激和敬佩之情。”
“本姑娘辛辛苦苦教你们功夫,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就送了什么谁也听不懂的酸诗,不行,不许走!”
婉儿挡在马前,拉着马缰不肯放手。
“既然婉儿姑娘听不懂,那我就解释一下,这是一首描述春秋时期秦国军士的战歌。”
婉儿噘着嘴:“你说说看。”
“说是外敌入侵时,他们为保家卫国,辞别亲人,奔向战场。他们在战场上像兄弟一样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没有衣裳,大家共用一套,没有兵器,大家共用一件,直到把入侵者赶出家园。”
桓温解释完,对着慕容恪深沉说道:“我想,慕容公子肯定知道其中的含意!”
慕容恪深有同感,感动道:“与子同裳,与子偕行!小弟理解其中的寓意,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元子兄,静待时变!”
婉儿似乎对这首诗歌没有多大兴致,嚷道:“元子大哥,你等等,我有一件宝物要送给你。”
初次见面,就要馈赠宝物,桓温怎能接受。
“慕容姑娘,千匹鲜卑战马对我来说就是宝物,公子和姑娘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不敢再接受姑娘馈赠。”
“它不是寻常宝物,有了它,二哥今后和你也难分高下。”
婉儿故意卖个关子,慕容恪一听就明白了,脸色顿时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