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聪把所有的委屈和命运归咎于自高自大的庾亮身上,酣畅淋漓地骂完一阵子,觉得痛快多了。
他怪自己遇人不淑,怨恨大晋皇帝有眼无珠,委派庾亮这头猪来。白丢了自己性命不说,还让大晋与唾手可得的城池失之交臂!
庾亮无地自容,要知道,居高声自远,城楼上的责骂,城下的两万多将士听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身旁的将领更是听得明明白白,今后自己的颜面何存,尊严何在?
最为无可辩驳之处在于,的确是自己在滁州寿州两次夜宴耽搁所致,才酿成今日之败局,朝廷要是知悉,自己将罪无可恕。
他立时像是被抽了筋的大虾一样失魂落魄,不敢有半句反驳。
“庾亮小儿,你睁开眼睛看看,今日之横死全都拜你所赐,等你也做了鬼,我们地下相讼!”
“咔嚓!咔嚓!咔嚓!”
一次次刀起刀落,石聪和十几名心腹将领被斩首示众,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至城下,接着就是无头的尸首。
庾亮羞怒交加,眼前的一幕让他倍感惊惧,直觉得呼吸急促,腹中一股灼热,猛然间一口鲜血喷淋而出。
他的身体晃了晃,竭力保持着平衡,天上风起云涌,跳动的云朵瞬间化作狰狞的恶魔,手持钢叉迎面刺来。
随军郎中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阵子,庾亮终于醒来了。
双目无神,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在想,今日之奇耻大辱,今后该如何面对?
要是永远不醒来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后面的纠纷和争论也就不会波及到一个死人头上!
悔恨归悔恨,抱怨归抱怨,自己还活生生的呆在梁郡城外。
不对!自己昏死之前,明明记得还有什么心事,怎么突然又忘记了?
庾亮望望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才醒悟过来。他努力挣扎着,推开众人的搀扶,低吼道:“希儿呢?希儿呢?他怎么样了?”
“公子已经率军入城,情况不明。”一个亲兵哆里哆嗦的回道。
这时,庾亮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四起的砍杀声,鼓鼙声,惊叫道:“不好,希儿有危险。桓将军,快组织大军攻城,务必要救出庾希。哦,还有城内的两万将士。”
亲兵面有难色,斗胆回道:“大人,梁郡的铁闸门,咱们攻城车派不上用场,恐怕难以破门。”
“那就攻城墙,登上城楼,咱们人多势众,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庾亮恨恨不已,眼中的怒火能将亲兵吞噬。
众人把目光投向桓温,指望先锋将军能拿个主意,他们见识到了山寨的实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初是让来接应城池的,并未说要强攻,因而投石车、冲车等重型攻城器械都未曾携带。
本来还可以从徐州征调,可惜庾亮自作主张,为了抢功,没有通知郗鉴。
大军手头能攻城的只有云梯,可是,云梯如果没有其他器械的掩护配合,大军就将直接暴露在敌军的矛头之下,损失难以估量。
庾亮不管将士的死活,他只知道,自己的侄子还困在城内,吼道:“本将军不管,赶紧搭云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他们!”
就在庾亮率军初渡淮河,感受到北地的凄清荒凉之时,鲜卑王廷,燕王却洋溢着盎然春意。
石虎的亲笔信上,赫然写着同意鲜卑人建国的承诺,条件是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派兵跟随赵人合击晋人。
石虎挟制了赵主石弘,还逼迫石弘下旨抓捕燕王和秦王,彻底撕破了双方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们从貌合神离的石勒臣子走到了互为寇仇的异族敌手,这一切,都是因为雄主石勒的驾崩所致。
石勒迟暮之年,秦燕就捕捉到了自立的机会,两位异姓王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他们在等待时机。
而这个时机就是战争!
因而,每逢晋人北上,他们都鼓动临漳发兵迎敌,以寻找机会。不仅如此,还多次怂恿赵人主动南下,掀起两国大战。
双方一个在长安,一个在青州,各自厉兵秣马,积蓄力量。还约定同仇敌忾,报团取暖。
共同的敌人石虎,让秦王和燕王这对没有感情的人成为了朋友,成为了兄弟。
尽管若干年后,他们之间的争斗和仇杀比现在还要激烈,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至少现在,他们尝到了合作的甜头!
石虎首尾难以兼顾,顾此失彼,使秦人和鲜卑人在不断的成长壮大,现在终于等到了时机。
庾亮北上,让晋人陷入绝路,秦人和鲜卑人却得以重生!
“父王,我们鲜卑人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好日子,只要我们发兵南下,侧翼攻击晋人,堵住他们的后路,事成之后,就可可以堂堂正正的建立属于整个鲜卑人的国家!”
燕王世子慕容俊一番豪言壮语,赢得王廷一片赞美附和之声。
军师慕容评最为起劲,他有自己的利益所在,高声附和。
“王兄,世子所言也是臣弟之意,我们祖辈就崛起于鲜卑山,一直养马放牧,自由自在,可恶的赵人用胡刀和利箭迫使我们俯首称臣,现在鲜卑人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王廷一边倒同意石虎的提议时,燕王次子慕容恪却唱起了反调!
慕容恪沉着冷静,以石虎的凶残狡诈,难保此次的亲笔信不是他的缓兵之计。
如果鲜卑人出兵帮助剿灭晋军,他解除了南方之忧,事后,很可能再把兵锋对准青州,那王廷又得罪了晋人。
晋人虽偏安江南,但毕竟是中朝的继任,还是名义上的正统和共主,让石虎同意鲜卑人自立,哪有让晋室同意并册封来得更名正言顺。
慕容恪所说的,也引起了燕王的深思。
当初石勒建立大赵,就是自行建国,并未征得大晋许可,因而双方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战火不断。
北方众多零散分布的割据政权和少数民族部落并未真正归顺赵人,内心里不承认大赵政权,不过是力有不逮。
看燕王沉吟不语,慕容评很担心,为自己的雄心壮志受阻而担心。
“王兄,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也看到信上所说的,如果能联合进击晋人,帮他们夺取徐州,石虎则同意咱建国,否则将倾全力攻打鲜卑。试想一下,如果咱们拒绝了,秦王再为了自保而落井下石,那我们就要独挡赵人兵锋,后果不堪设想啊!”
“父王,叔叔所言确为实情。”
燕王第三子、同样骁勇善战的慕容垂也赞同此议。
“鲜卑人建国,不仅有赵人的羁绊,就是鲜卑内部也有些部落不服我们慕容氏,心怀鬼胎,打着他们自己部落的算盘。此时,赵人主动媾和,正是王廷消除外患,铲除内忧的绝佳良机。”
慕容恪打心眼里反对他们的意见,他对石虎看得很透,不想鲜卑人被赵人牵着鼻子走,急忙争辩。
“父王,孩儿认为不妥。我鲜卑人光明磊落,凭本事和胆识立身处世,怎能和石虎这样以下犯上胁迫君主的乱臣贼子勾结?诸位,你们都忘了石虎对我们的残害了吗?当年为了臣服我们,他杀了多少鲜卑人,我和婉儿都差点被他害死!”
“二弟,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天底之下,亘古不变的只有永恒的利益。”
慕容俊笑着拿起纸笺,晃了晃。
“这是石虎的亲笔信,他如果想反悔,只要我们公之于众,谅他也不敢失信。而且,秦人如果落井下石,会掂量掂量的,难道他们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世子说得在理,石虎要想反悔,他不得不慎。”
燕王综合了双方的意见,颔首言道:“我想秦王肯定也收到了同样的亲笔信,燕秦一体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不过恪儿所言,也有些道理,值得咱们斟酌。若是真要南下,那就是向晋人正式宣战,没了退路,今后还怎么握手言和?”
慕容评和世子慕容俊目的不同,想法难得的一致。
他口若悬河,坚持认为,鲜卑人现在要解决的是燃眉之急。
至于晋人是否会忌恨他们,是将他们视为敌人还是朋友,衡量标准绝不是感情,关键是取决于利益。
不管如何,今后晋赵死敌的局面不会改变,鲜卑人还可以浑水摸鱼,左右逢源。
待形势变化,晋人倘若有一天,需要他们牵制赵人之时,双方自然会化敌为友。
“王兄,世子就是高明,这个世道利益最重要,只有具备足够的本钱才能够生存下来,王兄此刻千万不能前瞻后顾。”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也不厚道,燕王权衡利弊之后,定下了主意。
他认为,慕容评身为军师,老成,眼光长远,虽说不仗义,但确实指点了鲜卑人的迷津。
“俊儿,垂儿,你们负责发兵南下。恪儿,你回兖州,负责马匹粮草供应。要记住,按照和赵人商定的计划办,不要让石虎抓住什么把柄,以免将来以此为由翻脸不认账。”
慕容评回到下辖的部落,早有使者在大帐等候,满满的两箱子金玉珠宝,看到他眼花缭乱,眼中喷射出贪婪的欲火。
口中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家大人也太客套了,本军师就是动动嘴,不敢接受如此厚谢!”
“军师大人过谦了,我家大将军说了,军师说的是金玉良言,当然要以金玉相酬劳,请务必收下。我家大将军还说了,今后可能还有琐事要烦劳军师大人,还望大人一如既往出手相助。”
“好说,好说!”
慕容评眉开眼笑,眼前金灿灿黄澄澄的俗物实在诱人。
慕容评就是石闵在石虎面前提及的那个人,那个有致命癖好之人,为了钱财可以无所畏惧的人。
而且,他贪财逐利的癖好越来越深,越来越重,难以自拔,最终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