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何充和穆帝君臣表演了双簧之后,褚蒜子还是心有不甘,不仅不派兵,而且连圣旨也不肯颁发。
但何充威胁称,成汉君主李势登基后,经常挑衅荆州,如果再与大赵联手进犯,荆州若失,则下游的江州、芜湖和京师都将门户洞开!
那时,大晋危哉,若没了大晋,到时候,太后连一介平民都不如!
不管是应对蜀人,还是在荆州经营多年的庾家,朝堂之上只有桓温有此能力,褚蒜子无奈,才勉强同意。
当然,褚蒜子也有她的想法,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己稳坐建康,让桓温和庾爰之去厮杀吧,最好两败俱伤,省得自己今后再操心。
听完这些,桓温自嘲道:“没想到,晚辈能得荆州之职,除了圣上的赏识和何大人的举荐,还要感谢庾爰之。没有他,晚辈也没这机会!”
桓冲也愤愤道:“难道除此空头的诏书之外,朝廷不能派点兵马,来点实实在在的?这样做,摆明是挖坑让大哥跳进去。”
“三公子莫要抱怨,圣上原本是要调派江州兵前往,但遭太后拒绝。不过还好,太后准许你自行招募人马前往,她听说之前你不是还有辅国军的一些旧部吗?”
桓温心头微微一震,这褚蒜子还惦记着自己的旧部,看来往常她还真没少关注自己。
何充还以为桓温有了什么对策,问道:“怎么,桓刺史可是有了锦囊妙计,可否向老夫透露一二,也好让圣上安心。”
“让尚书大人失望了,晚辈一筹莫展,且行且看吧!”
何充叹道:“好吧,不过老夫相信你有办法,莫让圣上失望,也莫让你自己失望,老夫等着你的好消息,告辞了!”
送走何充,桓温问道:“言川回来了没有?”
桓冲回道:“刚刚回来,一路劳顿,正歇着呢,我去叫他!”
“不必了,这么辛苦,让他多睡会。今儿是正旦,晚上准备些酒菜,咱们也喝上几杯,边喝边聊!”
正旦之日,贵为太后的褚蒜子照例回宽窄巷娘家省亲,侍从清道,宫人洒扫,禁卫执戟,将整个巷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好大的排场。
銮舆在前呼后拥的阵势中停在了褚府门口,褚裒率褚建褚华阖门上下在府门外跪迎。
褚蒜子慌忙走下銮舆,下来扶起褚裒,言道:“父亲为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太后驾临敝府,臣岂有不跪拜之礼?”
“父亲,万不可如此。何爱卿已经说了,在朝堂,父亲则执臣子礼节,私下场合,蒜子则尊礼父亲。”
“好好好,还是何充大人思虑周祥,不失分寸。”
“父亲,女儿不明白,为何你甘愿屈尊尚书仆射,而要坚辞扬州刺史一职?大晋立朝,这荆扬二州乃是左膀右臂,失之可惜啊。”
“蒜子有所不知,历朝历代,外戚干政频有发生,常常是祸国殃民的前兆,因而身份尴尬,动辄得咎,而战战兢兢,畏首畏尾。一旦拿捏不准,就容易遭人诟病,甚至千夫所指。”
“有这么严重吗?”
这样的例子多如牛毛,远的不说,褚裒就信手拈起中朝时的事例。
那时候,武帝驾崩,惠帝即位,其外祖杨骏任顾命大臣,最终因权势太盛,忘乎所以,遭人嫉恨,最终身死名灭。
“康皇帝为何不敢让为父任顾命,这还看不出吗?也是惧怕后族势力太大,威胁到皇权。前车之鉴,还是谨慎为上。”
褚华驳道:“爹,现在还怕什么,万事有姐姐做主!”
“你给我住口!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你懂什么?”
褚华被其父劈头盖脸骂的不敢吭声。
还好,褚建马上解围:“父亲息怒,孩儿也觉得可惜,如今白白便宜了殷浩那小子。”
褚裒对长子似乎也不满意,斥道:“还有你,上次你去谢家,听说招摇过市,排场也不小,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爹,怎么又骂起我来了,孩儿就带了一些护卫,哪有什么排场,比姐姐差远了!”
褚建为自己争辩,又遭到褚裒劈头斥责。
“闭嘴,凡事都要在理上,你姐姐是太后,这是朝廷规制,太后应有的礼仪,你呢?无职无权,一介布衣,架势那么大,你何德何能?”
褚蒜子一向宠爱两个弟弟,一看他们皆被责骂,陪着笑脸劝道:“父亲勿恼,他们以后当心些就是了!”
褚裒这才松下脸,叹了口气。
“刚刚你说殷浩捡了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便宜让他捡?”
对褚建的说法,褚蒜子解释道:“扬州兵精粮足,父亲若出任,那就是一方诸侯,而殷浩出任,那就不一样了。”
褚建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那他就是一枚棋子,将来是要和荆州那位分庭抗礼,牵制掣肘。这样的话,朝廷也好制衡,他也能更好地为我所用。”
“还是姐姐高明!”
褚裒见女儿说话压低声音,好像避着自己,加之那些算计之语,他也懒得听,便借口胸闷,起身走了出去。
褚建疑惑道:“爹今日是怎么了?咱们褚家光耀门庭的好日子到了,他好像还不高兴似的。”
褚华挨了一顿责骂,嘟囔道:“爹老了,胆小怕事,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
褚蒜子知道褚裒为何闷闷不乐,还是担心风头太劲,引起猜忌。虽说她并不这么认为,还是不敢当面违逆,于是训斥起两位弟弟:
“爹有爹的考虑,你们两人今后也要收敛一些,不要当面顶撞他,否则我决不轻饶!”
“姐,我们知道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知道姐姐这是在吓唬他们。
如今,褚家兄弟不一样了,褚华现在是他爹麾下的中郎将,褚建也是丹阳尹的属官。虽说官阶不高,可实权很大。一个掌管了一半的京师防务,一个占据了要郡丹阳的人事大权。
“你们要体谅姐姐的良苦用心,做出点事情,堵住朝野的悠悠之口。”
褚华兴奋道:“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学会带兵打仗,不负姐姐厚望。”
“你从小就爱读兵书,喜欢舞刀弄棒,带兵打仗自然要好好领会。除此之外,关键还要结交将领,笼络人心,牢牢掌握军权。这乱世之中,军权就意味着一切,知道了吗?”
褚华点头称是,褚蒜子又道:“褚建,你打算怎么做?”
褚建冷冷道:“当然是安插亲信,培植私人,架空司马昱。”
“还是你成熟精干,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过你那臭毛病可要改一改。”
“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毛病?”
褚蒜子恼道:“你还不承认,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褚华,你来说,他有什么毛病。他忘了,你帮助他回忆回忆。”
“他的毛病就是贪便宜,爱财如命,而且就像那貔貅一样,银子进了他的腰包,再想拿出来比割了他的肉还难。”
褚建一怒:“褚华,你!”
“怎么,他说的不对吗?你从小就这德性,父亲买些好吃的,你把自己那份藏起来,专吃我们俩的。父亲给些零钱,你谎称丢了,又向父亲索要,然后又舍不得花。过了几年,还藏得好好的,一副守财奴的嘴脸。”
褚蒜子又轻叹了一声。
“唉!想起来也真的心酸,都是日子太苦给闹的。不过,今后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你不可为了蝇头小利误了大事,手中有了权势,还怕兜里没银子?”
褚建唯唯诺诺道:“姐,弟弟知道了,一定改。不过有顶头上司会稽王在,弟弟还是要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差遣,想起来就郁闷。”
褚蒜子哼道:“他哪还敢给你脸色,先让他在这位置上呆上一阵子,帮你挡风遮雨,今后再找个由头,让他自动递上辞呈,你取而代之,到那时,你就是大权在握的丹阳尹了!”
天色将晚,褚蒜子起身回銮,连团圆宴都没有留下和家人共享,便匆匆回宫。
因为临出皇城时,她就接报,说散朝后,皇帝单独留下了桓温,形迹可疑,不知在谈些什么。
褚蒜子暗自冷笑,没有本宫做主,他们也就是纸上谈兵,过过嘴瘾,谈不出什么来。
纵然如此,她心里还有一丝不快,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事背着自己,母子之间缺乏应有的那种无微不至的感情。
夫妻感情已经破裂了,而母子之间再闹出什么隔阂和不快,那除了手中的权欲,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女人!
刚刚进入皇城,远远见到王内侍迎了过来,便知有情况发生。
她喝住銮驾,看着王内侍一路小跑,猜想应该是来禀报皇帝和桓温的什么消息。
而冷不丁,芷宫的侍女琳儿却从一侧闪出,抢在王内侍之前,跑到銮驾旁,压低声音禀道:“太后,奴婢有要事禀报……”
“什么?果然是芷宫的那个贱人!”
自己的儿子竟然安排桓温和杜芷岸相见,这令褚蒜子极度愤怒,但是,杜芷岸的侍女琳儿却主动来禀报,这又让她高兴。
说明这个眼线确实好使,并没有向着她的主子杜芷岸,可以放心大胆继续安插在芷宫。
“恩公,俺打探清楚了。”
刘言川一口酒下肚,便说起此次荆州之行的经过。
“荆州守卫森严,只开北城,严查进出人等,俺费了好大周折才混进去。”
桓温没有觉得意外,说道:“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兴师动众,就是担心朝廷会派大军前来征讨,那城内还有什么动静?”
刘言川说道:“我们四处兜兜转转,荆州百姓好像还很安静,商旅也照常开市,酒肆茶楼热闹得很,兄弟们倒是发现一个不寻常之处!”
“哦,哪里不寻常?”
言川卖了个关子,又灌了一口酒。
“是这样,虽说城内兵马随处可见,如临大敌,重要地段,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却常能见到一些将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鬼鬼祟祟。看他们的神态,无精打采的。”
桓温纳闷了,大敌当前,这种状态不是荆州兵该有的素质。
要知道,自陶侃主政以来,对军士大加锤炼,将卒素养还是很高的。
无精打采,萎靡不顿,那基本就可以断定,他们或许并不想开战,而是被逼无奈。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他们甘愿附逆呢?
“言川,我在想,你说的这个消息很重要。说明他们并非心甘情愿陪死,一定是被胁迫,受人所制。”
“恩公说对了,俺多方打听,他们好像在纷传什么,零零散散的,大概是思念家小之类的抱怨。”
“思念家小?不对呀。”
桓温知道,荆州军卒大都是出自当地的郡县,离家里不太远,而且到了一定的职位,可以将家小带至身旁的,怎么还会思念家小?
他琢磨不透,长吟短叹,脑中掠过稀奇古怪的画面,忽然一拍言川的脊背,吓得刘言川筷子坠地。
“事情或许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