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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君向长江头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197 2024-07-06 15:19

  “姑父,请留步!”

  穆帝唤住了黯然要走的桓温,转头看看内侍官。

  “王内侍,母后何时去宽窄巷?”

  “启禀陛下,銮驾已经备好,太后即刻动身。”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朕和桓爱卿还有些国事相商。”

  撵走了所有的宫人,偌大的式乾殿,就剩下君臣二人。

  “陛下,有何国事要交待?”

  “姑父,国事留着何充大人和你说,现在你随朕来。”

  二人走到大殿侧门,侧门是专为皇帝从后宫上殿时所用。

  穆帝悄悄探出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确认门外无人,引着桓温来至殿外一处廊庑之下。

  然后,他一指前面的一间偏殿,悄声道:“进去吧,有人等你,朕在此给你望风!”

  桓温不知何故,边走边回头,而穆帝则小手挥挥,不住的催促。

  他很纳闷,偏殿中何人这么神秘,要堂堂天子带路,还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偷偷摸摸!

  轻轻移开殿门,慢慢抬起头,桓温呆住了……

  偏殿中人正是杜芷岸!

  桓温恍惚之间,她那一双幽冷而又热切的眸子正射向自己,而他俩上一次还是成皇帝临崩前见过一面,如今已匆匆过了三载。

  二人相顾无言,脉脉对望,桓温强忍万般情绪,而芷岸却是粉泪千行!

  久久无声,他们竟就这样相互凝望,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喘息。还是桓温打破了这美好而又悲戚的氛围:“成皇后,委屈你了!”

  “你冒死为我帮成皇帝报了大仇,我有什么委屈的,倒是辛苦了你。听说你中箭了,伤好些了吗?”杜芷岸轻启朱唇,感激的说道。

  “若非那双巧手缝制的猊背甲,臣恐怕早就死在那湍流之中,臣谢过成皇后。”

  芷岸知道他是在奉承自己的缝补手艺,顿时回到了琅琊山脚下的茅屋,她挑着灯,一针一线的场景。

  流着泪,微笑着岔开话题。

  “是丕儿出的主意,他得知今日你我皆要参加朝会,这才委托圣上,安排在此处会面。”

  “丕儿知道了那些往事吗?”

  “他不知道!”

  桓温却道:“以丕儿的聪敏和孝心,他不会不去想,不会不考虑你的感受。比如我为何要捎纸笺给你,比如为何会有今日之约。不仅如此,褚太后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芷岸一惊。“她,她怎么会?”

  “以庾家兄弟的精明,他们早就查访过你的底细,若非他们泄露出去,太后也不会封锁芷宫,替换宫人,安插眼线,而你其实对她并无威胁,按照常理,她不会这么做。”

  杜芷岸幽怨道:“那她为何要这么对付我?”

  “她不是要对付你,而是要对付我,是我连累了你!”

  桓温便将事情原委述说一遍,听得芷岸双眉扑闪扑闪的,惊道:“想不到她不仅嫉妒你军功太盛遏制了她家的风头,还想和你……”

  话未说完,羞得芳容红扑扑一片。

  “哼!你既是冰洁之人,那慕容婉儿是怎么回事?”

  杜芷岸又揪着慕容婉儿不放,有点南康的妒忌之心。

  “我和她之间有几次救命之恩,没有她,我早就抛尸北地,因而感情深厚,她的确向我表达过。不过当时我心有所属,世间除了那一个女子,心里再装不上任何人,所以拒绝了她。我和她之间只是兄妹情分,并不敢存有非分之想。”

  芷岸假意嗔道:“哟,那是我连累你了喽?”

  两个人你一问我一答,欢声笑语,全然忘记了殿外的惊涛骇浪,忘记了身后的冷枪暗箭,时光倒转到青梅竹马的岁月,沐浴在过去的红尘之中。

  芷岸还是当初那个豆蔻少女,对桓温魂牵梦萦,而桓温也成为过去那个青葱少年,对芷岸牵肠挂肚。

  幸福的时光过得飞快,门外传来了司马丕的催促声,他提醒二人,时候不早了。

  芷岸顿时仿佛从云端坠落一般,跌回到无情的现实之中。

  “七日后,我就要奔赴荆州了,此去一别,山水迢迢,难通音信,你要照顾好自己,对她多加提防。”

  桓温关切的提醒她,也算作告别。

  芷岸悲戚道:“我已经无所谓了,大仇已报,还剩下最后一桩心事,就是抚养丕儿成人。此愿一了就解脱了,再也不用困在这囚笼之中,遭此磨难!”

  “不要这么悲观,你知道成皇帝为何要将丕儿交由你抚养吗?”

  “因为我没有子嗣,他怕我往后孤闷。”

  “你错了!”桓温解释道。

  按大晋规制,皇帝驾崩,后宫无子嗣者大都遣散或者幽禁直至老死。

  康皇帝刚驾崩,褚蒜子便将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子嗣的妃嫔圈禁起来,终生不得踏出禁地半步。

  “有了丕儿,就算有了孩子,就不会被那样对待。这是成皇帝的一片苦心,你可不能辜负!”

  芷岸如梦初醒,又默默的流起泪来,回溯着成皇帝生前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那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桓温突然又问道:“当初成皇帝要恢复你自由之身,为何拒绝?”

  “他待我恩重如山,临崩之际,孤苦伶仃,我怎能舍他而去?再者,我牵挂的男子结婚了,恩宠我的男子要死了,我要这自由之身还有何用!回杜家村吗?”

  杜芷岸委屈的说道,恨中带泪。

  桓温苦恼道:“可成皇帝却是一片赤诚之心,他并不想你就这样沉沦,不想你困于樊笼之中,所以,他才在最后一刻做出那个肝肠寸断的动作……”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杜芷岸大声的抱怨了一句,她知道那个动作是什么,就是成皇帝在咽气前想将她和桓温的手拉在一起。

  眼下,她就是先帝一遗孀,隶于后宫属籍,已经失去了自由,现在更是有太后百般作梗。

  褚蒜子既然知道了二人的过往,今后怎会不横加阻拦?如果惹恼了她,自己无所谓,大不了一死了之。

  可是,那样会连累桓温,连累丕儿。

  “往事休要再提,徒增伤心,就让它过去吧,咱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说着说着,杜芷岸抽搐起来,满腹的委屈和无奈。

  其实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拘禁于成皇帝的恩情,桎梏于君臣之间的礼节,故而才作此决绝之语,以免留下幻想,到头来空悲切,空怅惘!

  芷岸站起身,走至窗边,望向那巍巍的芷宫,默默念道:“昔日的仙宫,今日的囚笼,命运何其不公!”

  桓温就怕她沉浸在无止尽的哀伤中,难以自拔,而再生出不好的念头,连忙出言安慰。

  “命运有时候会捉弄人,和你开个玩笑,但命运也是严肃的,公正的,只要我们努力了,付出了,就会有回报。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坚持下去,铁树开花,枯木逢春,绝处也有逢生的时候。”

  “那现在该怎么办?”芷岸茫然道。

  桓温斩钉截铁,坚定了语气。

  “先要学会活着,成皇帝之意也是让你好好的活着,将来等丕儿成年了,回到封地,这样即便皇帝没有给你自由之身,你也可以随丕儿一起,离开这个囚笼。”

  “难道她会同意吗?”

  桓温怒道:“她当然不愿意!不过这是朝廷法度,那时候,圣上也已经亲政了,容不得她不同意。”

  桓温隐隐感到芷岸有悲观厌世的倾向,担心她倔强的性格,不肯屈服于褚蒜子的压迫,再次叮嘱道:“往后的日子要猥自枉屈,多些忍耐,熬过这几年,待圣上亲政,待丕儿成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芷岸回转身,有些期待,有些沮丧,默默的看着桓温。

  “如果方便的话,往后御沟传书可以勤些,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芷岸无助的摇摇头,轻声道:“宫内除了丕儿,尽是她的耳目,一旦被她发觉,估计我连在御沟旁看水,看那株木兰树的机会都没了。”

  “那就酌情吧,小心为上。除了每月初一,我也会安排人时不时去看看。对了,如果碰到紧急的事情,可以设法通知何充大人,他是个好人,值得信任。”

  芷岸点点头,哑然一笑。

  “乐观一些,豁达一些,心里有阳光,黑夜就不会那么可怕!为了过去,为了将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容许你和丕儿受到伤害!”

  芷岸听到这些,抑制不住感激,泪水涟涟,不住的从粉腮滚落。

  眼前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太多,性命都可以全然不顾,而自己除了祈祷和祝福,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今朝一别,何时才能相见?前路坎坷,你也要保重!”

  “各自珍重!”

  桓温也不知自己离去之后,褚蒜子还会使出什么狠招,芷岸还会遭受哪些折磨?

  流泪眼观流泪眼,苦命人对苦命人!

  穆帝只知道成皇帝颇为倚重桓温,君臣感情向来深厚,无话不说,作为当时的皇后,杜芷岸与桓温也多次会面,临别时嘱托嘱托也理所当然。

  所以,他只顾着和司马丕交谈,并未朝别处想。

  而不远处的一座花坛之中,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这里,二人却浑然不觉。

  辞别偏殿,桓温一路上忧心忡忡,芷岸的倔强脾性自小就如此,自己也无可奈何。

  再者,那也是因为她对成皇帝的感恩之情,无法苛责。可越是这样,越会让她深陷危地,也让自己陷入窘境。

  如果自己再浑浑噩噩,那将来他俩都会成为褚蒜子随意可以摆弄的棋子。

  而如果自己再度崛起,那芷岸就会成为褚蒜子挟制自己的软肋。她会绞尽脑汁画地为牢,将芷岸幽禁在皇城之内。

  一直走到府门外,他还未权衡出孰优孰劣,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懊恼之下,回到书房,早有一人在恭候他。

  “桓刺史,你可终于回来了!”

  来者正是何充!

  桓温慌忙施礼:“晚辈见过何尚书!”

  “老夫奉圣上旨意,带来诏书一道,你去荆州宣旨吧。”

  桓温还以为有什么好事,接过一看,仍旧是朝堂上的任职内容,苦笑道:“这区区一纸诏书,能让庾爰之拱手让出荆州吗?”

  何充责备道:“你呀,真不领情,这一纸诏书可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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