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一晚,酒楼忙碌到二更将尽,正准备关门打烊,却发现一楼的雅间还有一桌客人兴致不减,七八人围坐一旁,吃着喝着。
这倒也寻常,袁宏无意中扫了一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前来滋事的那位,虽然坐在里侧,但还是被自己认了出来。
而楼上的刘言川虽然没有认出来,不过他凭高俯视,也看出了些端倪。
那几个人一边吃喝,而且一边在端瞧,似乎在寻找或者打探什么。奇怪的是,他们神情怪异,很少说话。
“小二,到楼上上茶。”
袁宏发出了暗号,伏滔闻声走出雅间,偷偷朝下窥探,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这些人是白籍会的,不过钱大不在。
刘言川喜道:“好,是他们就行,就按恩公说的办。”说完,探出头来,向袁宏使了个眼色。
“几位客官,小店要打烊,灶间火快要熄了,还要添什么菜吗?”
“掌柜的,菜就不必添了,你看看能不能添点别的什么东西?”
袁宏问道:“客官请吩咐,还有什么需要?”
“添点黄白之物!”
话音刚落,就近的一个汉子抽出短刀,瞬间就架在了袁宏的脖颈上!
“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在下并未得罪诸位,为何这样?”
“哼,他娘的!现在知道求饶了,前几天拒绝兄弟们辛苦费的那股劲都到哪去了?”
刘言川见状,吩咐几个酒保过去解围,自己则从后门悄悄溜走了。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们掌柜的。”
几个酒保仗着胆子,抖抖索索的在远处叫着,隔了三尺开外。
“都别动,否则老子给他开肠破肚,扯出来喂狗!”
袁宏装作很慌张的样子,乞求道:“好汉,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一定不是图命来的。要是缺钱,言语一声,小店权当孝敬各位。”
“好,算你识相。两个月的辛苦费一百两,赶紧拿出来。还有,这次劳动了大爷这么多人,再添一百两跑腿钱。”
“好汉见谅,小店开张不久,原本就是薄利多销,剩不下几个钱,能不能少收些?今日这酒菜就当是在下请客。”
“啪”的一声,袁宏头发被揪住,腮帮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娘的,你当是做买卖吗?再讨价还价,老子拆了你们的酒楼。”
领头的下手真狠,还揪着衣领不放。
伏滔怒火中烧,忘了自己的使命,攘臂就要下去收拾那几个狗东西,被袁宏的眼色拦下了。
“是是是,好汉教训得是!”
袁宏捂着火辣辣的脸,忙不迭的去柜上取来银子,恭恭敬敬的送到他们手中,脸上还堆着灿烂的笑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几个人打着饱嗝喷着酒气,出了店门。
袁宏赶紧关门打烊,透过窗棂,发现外面还有五六人从暗处走出,前来接应。耳语一阵后,有两个人便径自离去。
袁宏暗想,这帮贼人还真有心机,竟然在外面埋下伏兵。好,等会有你们好瞧的。
一轮弯钩高悬夜空,散发着阵阵清寒。三更时分的建康城,冷风突起,寒意浓烈。
不过,最最寒冷的还不是环境,而是心境!
十二个汉子志满意得的离开兰陵春,径自向两街之隔的秋娘弄方向而去。
这条弄堂在建康小有名气,虽比不上精通歌舞的秦淮名妓,吹拉弹唱的青楼花魁,但那些都是豪门大户的尤物,非富即贵之家的玩偶,他们想也不敢想。
还是秋娘弄里的女子实惠,模样姿色也还说得过去,而且通宵营业,来者不拒。
那些女子很热情,也很卖力,知道体贴,不像端坐绣房冷若冰霜的名伶,动不动使个性子。
汉子们兜里揣着敲诈来的不义之财,边走边说着淫声荡语,互相交流弄里哪个娘们胸脯子饱满,哪个娼妇玩起来销魂。
行至一处幽暗的拐角,他们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站在几个人,堵住了巷口的出路,猛地一惊,喝道:“什么人,敢挡大爷的路!”
“要你们狗命的人!”
说罢,旁边又闪出几人,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走了过来。
汉子们陡然酒醒,想不到京师之地,除了官府,还有什么人敢拔刀威胁自己。
平日的横冲直撞,早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于是也抽出刀,迎上前去。
正如袁宏所说,这些勒索钱财的汉子不是寻常无赖,否则看到刘言川他们明晃晃的刀锋早就吓破了苦胆。
这些歹人平日里趾高气扬,欺负惯了寻常商旅百姓,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借着残留的酒兴,开始了混战。
刚开始还能抵挡一阵子,三个回合下来,高下立判。
长期流连于酒肆妓院,侵蚀了原本健壮的身板,哪里是阳刚之气充溢着每一个毛孔的乞活军的对手。眨眼功夫,已有四五个汉子被打翻在地,刀剑也脱手而出。
刘言川他们只想抓活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然而对于那个领头之人,扇过袁宏耳光的那个莽汉子,则大大照顾了一番。
大当家的喝住众人,一马当先,要和他单挑。
刘言川得知了袁宏的委屈,一点也不留情面,他扔掉兵刃,迈开虎步,三下两下,对方就步伐凌乱,只剩下招架之功。
他挥起右拳,朝着对方心窝而去。那汉子躲闪不及,双掌截住来拳。
结果,对方是一记虚招,觑得空档,猛然打出左拳,迎面而来,汉子再无法避让,面门被击中,鼻梁塌落,血流满面。
刘言川以牙还牙,揪住他的衣领,抻开蒲扇大的巴掌,“啪啪啪!”打得对方牙齿脱落,满嘴流血,倒地哀嚎不止。
剩下几人见势不妙,扭头想逃,但回头的瞬间,他们放弃了逃跑的冲动。
巷子里面又走出来几个人,虽然没有刀剑,可几张拉满的硬弓正对着自己的胸膛。
要想不被穿膛而过,唯一的选择就是放下武器!
“恩公,你真是运筹茅房之中……”
“好了,你就是一个粗人,还装什么士子?那叫运筹帷幄之中,少拍马屁,说事情!”
桓温差点没憋过气去,笑斥道。
刘言川被大伙嘲笑,毫不介意,继续说道:“恩公所料没错,十个人弟兄们分开审问,当然也使了些手段,有几个人嘴硬得很,宁死不招。有两个扛不住,招了!”
“怎么样?”
“他们果然是钱大的手下,还说钱大得到什么信了,连日来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到咱们酒楼敲诈,他们也是背住主子偷偷摸摸干的。”
“他们的主子是谁?”
“就是褚家老二!“
“何以见得?”
刘言川回道:“招供之人中有一个和钱大走得很近,是他的乡党,还有一个曾出现在西固山的画舫之中。”
桓冲说道:“大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果然,钱大没有露面,而是派了几个心腹之人前来报复酒楼,幸好咱们没有冲动。”
“是啊,对付他们还是要多算一步,如果在酒楼动手,无论是否是我们要找的人,或者无论钱大出面与否,那酒楼就会被他们的幕后之人盯上,今后就难以立足了。”
“大哥,现在已经查到幕后之人了,下一步怎么办?”
“当然是奏明圣上,请旨定夺。那两个招供之人就是人证,要严加看管,不许泄露出去。至于其他几个活口,容我再想想。”
“恩公不用想了,全部被俺处理了,绝对没有痕迹,出了事情也怪不到酒楼头上。”
桓温板着脸,似有嗔意。
桓冲劝道:“大哥,这些人为非作歹,恶贯满盈,死了也就死了,对他们不能心慈手软。”
“也罢,言川这么做也有道理,以免露出痕迹。现在的问题是,钱大发现手下失踪了十几个人,肯定会收敛行藏,咱们再想抓他就难了。”
但有一点值得欣慰,这些事,钱大是背着褚华干的,绝不敢嚷出去,只能自认倒霉。
沉思了一会,桓温又提醒大伙,褚华不可小觑,他手下网罗的这帮人不仅很骄悍,还有很强的保密意识。
两个俘虏交代说,钱大将手下分成几个小队,各司其职,各行其是,背后由他总揽。
一旦某处出事,就立即斩断联系。这样,彼此不知道另外的队伍,目的就是防止被对手一锅端掉。
伏滔也验证了这样的判断,钱大能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和他的阴狠狡诈也分不开,这一点,二堂的兄弟领教了多次。
“咱们也要向对手学习,引以为鉴,要学会保密,就先从酒楼开始吧。”
桓温告诫诸人,除了目前已经知道酒楼底细的兄弟,不得再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对梁郡城战后新加入的兄弟。
尔后,他便入宫禀报此事。
“果真是他们!好啊,他们在朕的眼皮底下还这么肆无忌惮,当朕是昏庸无能的惠帝不成?”
成帝听完桓温的奏报,一面是对加封桓温为辅国将军的旨意很满意,短短时间军帐已经建成,安危问题迎刃而解,而且还查到了幕后之人。
他没有看错,桓温确实是领兵之将才。
另一面,是对事件的真相感到愤怒,尤为不可恕者,他们竟然勾结起来,联起手对付桓温,实际上就是反对咸康新政,反对自己!
尾大不掉,必须要严肃处置!
成帝想到了过往之事,绝不容许两位先帝的遭遇在自己身上重演,问题是怎么处置?
成帝连日来反复思索,不得要领,于是想听听何充的意见。何充虽与庾冰是郎舅之亲,但他俩不是一路人。
何充入宫后,君臣三人揣摩良久,最终定下了八个字的锦囊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