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给了韩副将,他那平安无事,另一拨归了你,你这倒好,不仅来的那拨人跑了,还煽动了另外一些人跟着跑了。再这样下去,你这副将也别干了,麾下兵都没了,还干什么干!”
苏峻对流民记忆犹新。
“末将知罪,末将这就去军中商议良策,保证绝不再犯!”路永脸色惨白,连连请罪。
纵然他们是在里面说话,堂上的桓温也听的真切。这说明,殷浩老二老三他们成功逃脱,还大有斩获,殷浩这小子,行啊!桓温偷偷瞥向不远处的韩晃,只见他前仰后合,应该是心里乐开了花。
“哼!”苏峻甩门而出,身后,跟着脸红脖子粗的路永,羞惭万分的出了大堂,低着头,很快便扬鞭出了府门。
“韩副将,你也当以此为鉴,约束好众军,平时多加安抚,多多体恤。”韩晃朗声道:“将军放心,末将别的本事没有,但时常在军士面前宣扬将军爱兵如子之襟怀,他们对将军是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叛逃之举。”
“嗯,那就好。对了,下月青州将有贵客来访,此人身份特殊……”
苏峻顿了顿,欲止又言。“算了,到时候再说吧。郗鉴乃晋室股肱之臣,未必瞧得上咱们,而且他在徐州也四处招兵买马,断了咱们不少兵源。你此次去徐州,要见机行事,多多观察,摸清徐州的底数,将来对咱们或许有用。去吧,早些动身,务必要在贵客光临之前回来。”
徐州刺史郗鉴!桓温已经两次听说过他了,上一次是在路永口中。
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对了,上次你说经过兰陵郡时,弄了不少美酒,晌午左右无事,不如就在后堂饮上几杯,也算是为你饯行,如何?”韩晃闻言,怵然心惊,忙不迭回话。“将军客气,多谢将军挂怀,末将这就派人回去,全部取来,供将军慢慢享用!”
“那怎么行,君子不夺人之美,只取两坛即可,今后本将军若起了兴致,就到你府上对酌。你新纳了夫人,本将军还未去贺喜,也是公务在身,惭愧惭愧!”苏峻意味深长。
“将军客气了,此乃末将之过。自拙荆走后,一直没有心思,直到在兰陵与她邂逅,见其可怜,便纳了妾,也不便张扬,怎敢担将军惭愧二字?”
韩晃恭敬有礼,见桓温在角落整理文书,晓得他机灵,吩咐道:“桓温,去到我府上一趟,取两坛美酒来。”桓温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走了。
苏峻一句话被已经出了门的桓温听得真切,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突兀,但总感觉怪怪的:“好,本将军慢慢享用!”
距离将军府也就七八里地,城东有一大片营房,专供将佐参军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居住,条件当然要比军士的营帐要好出很多。而副将居处更是独门独院,宽敞而清静,算不上豪奢却很讲究。
院内遍植花花草草,还有几株桃树李树,院角的一株腊梅尚有余香,里面拾掇得干干净净,这在时有风沙的青州非常难得,可见韩夫人不仅仅是勤快,会生活,更是把这个小院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桓温快马而至,院内一个老汉正躺在靠椅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被敲门声搅扰了清梦,老汉很不耐烦的打量着这张陌生面孔。得知来意,哪肯轻易让他进屋搬酒,手一指:“小女在那边,你自个去找吧。”
桓温没办法,这是韩夫人的爹,不敢得罪。匆忙顺着手指的方向跑去,前面却是一大片空地,一个草绿色罗裳的女子只手上举,仰着头,一边奔跑,一边欢快的笑着。
一只彩色的纸鸢在身后随风扬起,很快飞上了天。
“夫人,咱们该回去了,一会老爷要回来用饭的。”女子听闻,恋恋不舍,也只能回去,便收了纸鸢。这时,偏又生起一阵乱风,女子未曾防备,手中线脱了手,快要落地的纸鸢又被吹起,随风而去。
女子急得手足无措,险些哭出声来,所幸,纸鸢被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杨树堵住,缠在了枝头。
“不行,这是韩郎亲手为我缝制的,他常出远门,怕我孤苦,所以才煞费苦心做了这漂亮的纸鸢,必须要寻个人帮着取下来。”
小丫鬟劝道:“这么高,猴子见了都会犯愁,那些粗手粗脚的兵家子哪能办得到,算了吧。”
桓温就在身后,仰望着足有十丈米高的杨树枝,摇摇头,也在替女子犯愁。听小丫鬟这么一说,自己倒成了她口中的猴子!
“什么?韩郎不回来用饭?”女子听桓温说明来意,樱桃口撅着,俏脸难掩失望之色。但是没办法,上官相请不得不从。得罪了苏将军,自己的韩郎今后还怎么干下去?女子一心替夫君着想,这点失望也就不放在心上。
“行,要酒可以,你得帮夫人把纸鸢取下来。”小丫鬟见来了个新兵蛋子,便要挟桓温。谁知小妾心有不忍,摇头言道:“算了,你刚刚还说猴子也犯愁,就别难为这位小哥,万一磕着碰着,不值当的。”
“夫人,就让我来试试吧。”女子善解人意,体恤一个普通的新兵蛋子,打动了桓温。
爬树对自己来说,还真不是难事,在主仆二人的惊诧声中,很快便到了第二根树杈之上,可再向上就困难了。越向上靠近树梢,枝干就越细越软,风一吹,还摇动了起来。
桓温折断一根细枝,朝着第三根树杈捅去,怎奈那纸鸢缠绕在枝条上,难以奏效。他向下一看,自己也吓到了:“娘啊,这么高!”
“小哥,快下来吧,我看着都头晕。”女子关切道。
“哼,就知道你不行,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小丫鬟嘲讽道。这主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像是有意逼着自己继续爬上去。
怎么办?桓温现在是骑虎难下。为只纸鸢丢掉小命可不划算,虽然自杀了那个赵人骑兵之后,胆色壮了不少,但毕竟,性质不同。
桓温稍稍再向上一点点,估计差不多了,便拔出腰间剑,还好,剑锋刚刚能够到。他右臂死死抱着树干,左手挥剑,折腾了一阵子,总算砍断了树杈,此刻已是汗流浃背。
消得春风几许力,带将儿辈上青云!彩绢制成的鹰状纸鸢栩栩如生,一颗红色的心形图案惟妙惟肖,线脚细腻。韩晃沙场猛将,杀人如麻,对这小女子竟然这么温柔体贴!
“有劳小哥了,这坛酒就算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带回去给兄弟们喝,压压惊。”
兰陵春!这名字不错。桓温提着三坛子酒,飞马走了。这次上树取鸢之举,对他而言,是祸福难测!
“将军,末将不能再饮了,免得路上误事!”韩晃红着脸,不肯再举杯。“也罢,韩副将饮酒不过量,以大事为重,这一点,本将军很钦佩。那就等从徐州回来,再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将、将军体恤,末将告辞!”
韩晃嘴巴也大了,脚步也飘了,摇摇晃晃,强撑着出了大堂。带着一彪亲兵锐卒,赶往徐州。桓温自然要相送,便跟着来到了青州南城门。一路上,韩晃手舞足蹈,口中喷着酒气。桓温还为他担心,这种醉态,如何行得了千里之遥?
“桓温,你过来,本将军有些话要交待一下。”韩晃脸也不红了,说话也不结巴了,完全不像刚才在将军府的那番醉态,这让桓温很吃惊,拱手道:“将军有何吩咐?”
“本将军此次出使,算上往返,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其间,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事情不大,但要耳聪目明,小心翼翼。”
见桓温不明就里,一头雾水,韩晃也不便明说,迂曲道:“篱笆扎不牢,容易窜进什么猫儿狗儿的吓着夫人。所以,得空时你就不时去我府上走走,一来给夫人壮壮胆,二来呢,给夫人送些可口的吃食,陪她说说话。”
“这?我和夫人并不熟,为什么让我去?”
“你小子年纪小又机灵,不会有人在意。再者,夫人能赠你美酒,说明她对你印象不错,觉得你值得信赖。”
什么篱笆?什么猫儿狗儿?桓温不清楚韩晃话中的深意,但还是答应下来。那女子远离南方老家,和老父漂泊北地,寄身这污垢凶险的青州城,的确值得同情。再说,自己一时也还没找到脱身的机会。
去总不能空着手,得有个由头。韩晃走后第三日,桓温拎着两盒酥饼,趁午后无事,便来到了那处院子。果然,那女子见到他,如同自己弟弟一样亲切,给他斟茶倒水,相谈甚欢。还问他兰陵春味道如何,又提及昨日苏峻曾差人来,拿走了两坛。
桓温没有放在心上,苏峻好酒,将军府人人尽知。而且,韩晃还提出要把所有的酒都送给苏峻,苏峻说不夺人之美,慢慢享用。
接下来几日,管参军恰好外出有事,桓温一个人忙碌,突然想起来应该再去看看。下值后,又买了些果脯,急急忙忙去往那院子。
初春,天黑得早,他想着要早去早回。
到了院子附近,天刚刚擦黑,桓温止住了脚步,吃了一惊。
只见苏峻带着两名亲兵,进入了院子!
难道他又来讨酒喝?天色已晚,入别家妇人之室,总该避嫌吧!嗯,世风日下,儒学礼仪全然抛之脑后!桓温感叹着。
“奇怪,半炷香的工夫了,怎么他还不出来,不会是就在里面饮了吧?”桓温抓耳挠腮,只能在外面等候。
夜风嗖嗖的吹着,风中犹带着一丝寒意,四周静悄悄的。而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尖叫声,若有若无。耳聪的桓温屏气凝神,静静分辨,他听出来了。
那声音就来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