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静静听着,郗鉴开口了。
“陛下尚未亲政,而吾辈老臣体貌日衰,臣只恐陛下亲政之日,大展宏图以图中兴大晋之际,在座辅政大臣已垂垂老矣。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提不起剑,纵有丹心,恐无血气!”
郗鉴诉说至此,涕泪纵横,温峤陶侃等也唏嘘不已,感同身受。
“愁大伤身,老爱卿莫要伤感,当心身子骨。爱卿忠心体国,未雨绸缪,朕甚为感动,更有体会。等此次扫平余孽,朝廷即将再颁新政。”
其实,成帝何尝不知朝廷青黄不接,缺乏年轻俊才!
但自己尚未亲政,大政有母后,有王导等老臣,还有贪恋权位身去心留的国舅,恐怕还会受到他们掣肘,因而笼统模糊言之。
郗鉴接过内侍送来的绢帕,轻轻擦拭一下脸庞,哽咽道:“老臣失态了!刚才老臣所喜之事已经言明,尚有所忧之事未说。”
“爱卿所忧者何事?”
“石勒虽为明主,但已过知天命之年。子嗣众多,多为战将,更有石虎凶悍暴虐,手握重兵,石勒百年之后,一旦篡权夺位,以他的野心和秉性,北方将空无安宁之日。到那时,朝廷谁来御敌,如何御敌?”
对此,陶侃有切肤之痛!
“陛下,郗鉴大人所言句句珠玑,切中时弊,北方如此,西边也是如此。臣带兵勤王时,成汉皇帝李寿屡次派兵袭扰我西部边境,掠我生口,夺我牛马,如芒在背!今大晋兵威正盛,蜀人尚且如此,倘若有朝一日和赵人开战,蜀人一定会乘虚而入,不得不早作筹谋啊!”
扼守一西一北边境的两位将领有同等危机,不得不让群臣深思。
更让成帝觉得,朝廷急需年轻将才!
温峤看在眼里,听在心上,适时推出了两个年轻人。
“此次平叛,桓彝之子桓温,殷羡之子殷浩堪称后起之秀。特别是桓温,马步骑射功夫了得,深谙行军布阵,若假以时日,多加历练,必能脱颖而出,只可惜至今杳无音信,可惜可叹。”
看着成帝转头望向自己,王导赶紧启奏,依然不改他的初衷。
“桓温城破之日,临阵脱逃,蒙陛下开恩,念在桓彝为国捐躯的份上,免其罪责,还下诏宣城太守江播予以抚恤。但据宣城来报,桓家人至今未到官府领取,不知是何居心。”
“是这样!”成帝叹道,心里难免失落。
“陛下,桓温之才识,实乃同龄之翘楚,其人之胆略,位列同侪之前茅。尤为可贵之处,是其拳拳报国之心。老臣北上之后,恳请朝廷多方寻找。如若找到,如朝廷不用,请送他回徐州效命。”
郗鉴从大垂耳口中已经得知桓温的处境,他明知故问,想以此引起皇帝的重视,达到保护桓温的目的。
朝会后,郗鉴领兵北上,剑指寿州!
“老爷,这些箱子还是搬到府中吧。你看,这锁扣都被颠的脱落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支离破碎,散作一团。”
管家指着马车上的几个东倒西歪的大箱子,小心翼翼的望着祖约。
“嗯,说的也是,今日就全部取下来,放在正堂好生修补。记住,妥善看管,外人不得靠近,箱子里的物件要原封不动,万一紧急之时,也好便于转移。”
管家看着昔日的刺史大人,沦落成今日的惊弓之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祖约连日来唯一的大事不是敦促农耕,访贫问苦,而是动辄操练兵马,巡视勘察。
他这样做,不是排兵布阵,不是防御敌寇胡虏,而是操演逃生之术。
何时逃离,什么路线,带哪些物什,他计算得清清楚楚。
就连晚上就寝,也不敢裸衣上榻,除了家中的河东狮吼,寻常小妾都近不得身。
自苏峻兵败身死,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兵不精,将不广,万一朝廷发兵追剿,根本无力抵抗。
唯一的对策就是渡过淮河,北逃赵地。
寿州与赵地仅一条淮河之隔,朝廷现在刚罹战乱,无力与赵人铁骑抗衡,在寿州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以静制动。
朝廷如果大赦自己,他甘愿交出刺史大印,带着妻儿老小退隐林泉,凭着这么多年来攒下的财物,照样过着富家翁的日子。
倘若赵人统一北方,以石勒的英明神武,必渡过淮河,饮马长江,攻打大晋。
凭着和石虎父子的交情,摇身一变,投靠赵人,自己说不准还能升官发财。
可是上天有眼,没有眷顾奸佞小人,大晋并未给他发出大赦,赵人也没有攻打过来,只好先在夹缝中委曲求全,得过且过。
祖约此刻最恨的人不是石虎临阵变卦,撤走赵人骑兵,也非拒绝给予大赦的大晋朝廷,而是将自己拉入贼船的该死的苏峻。
只怪交友不慎,误信人言,将出身名门的自己逼上万劫不复之绝路!
兄长祖逖闻鸡起舞传为美谈,北伐中原流芳千古,而作为一母同胞的胞弟,如果落入朝廷之手,难免落得身败名裂,挫骨扬灰,气化清风肉化泥的下场。
好死也不如苟活着,要不然娇妻美妾,万贯家财不知落入谁手。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被朝廷活捉。
“传我命令,明日加派人手,寿州至滁州一带游骑日夜巡逻,轮班值守,一旦发现有兵马,火速来报。”祖约吩咐道。
“管家,你明日一早带些可靠之人,前往淮河岸边,整顿船只,所有兵士不准离船,随时候命。再悄悄叫上几个心腹之人,作为暗哨,前往滁州一带。”
“是,老爷!”
“慢着,把那些箱子装上马车,老爷我明日还要操练。”
“是,老爷!”
管家摇头苦笑,心想为何一母同胞的兄弟,做人的差距能成他们这样子。
祖约确非贤才,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夸夸其谈,畏首畏尾,属兔子的,一有风吹草动则撒腿就跑。
属兔子的性格虽然遭人耻笑,却救了他两次。
一次就是没有追随苏峻去建康,而是派遣侄子代自己前往,结果自己得以逃脱。
还有就是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这一次。
次日一早,大营中吹起呜呜的牛角声,寿州刺史府兵士进出频繁,妻妾家小动作飞快,虽然忙作一团但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祖约作为总指挥,满意的点了点头,工夫没有白费,总算有了收获。
“报,刺史大人,南城发现敌情,有大军向寿州城进发,似有攻城迹象,请大人定夺!”
“张副将,王参军,命你等各率三千兵马,从东西两个方向绕道南城,合击敌军。陈司马,命你率五百军士,待本刺史撤离之后,沿路设立滚石路障,迟滞敌军。”
“是,末将领命!”
“祖军曹,你速领五百亲兵,护送本刺史及家眷向淮河南岸撤离。”
“是,末将领命!”
祖约一身戎装,指挥若定,临大阵丝毫不怯,气定神闲,遭突变仍游刃有余,俨然久经沙场的宿将一般。
这时,荒唐的一幕出现了。
悍妻手持笤帚,边跑边骂道:“老东西,真是属兔子的,天天这么操演,老娘可受不了。腰酸腿痛,折腾个什么?”
一旁的几个亲兵也捂着嘴暗自发笑:“咱们的刺史大人,如果在战场上也能像今日的操演一般娴熟,那就好喽。”
“夫人,暂且忍耐些,现在情势多变,不可不防呀。”
祖约堆起笑脸,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谄媚的看着自己的正妻,像是在长官面前毕恭毕敬的下属。
听到亲兵的嘲笑声,回过头瞪了一眼。
“今日权且由着你一次,再叫老娘这么操练,看怎么收拾你。”
“多谢夫人成全!”
几百亲兵护送数十辆马车一路向北而去,一会工夫,远远能看到淮河停靠的大船。
“停!后队变前队,掉头折返,回刺史府。”
回程时,车马速度明显小了很多,亲兵们有说有笑,家眷们也扯开了喉咙:“哎哟,颠腾死人了!”
这样的逃生演练隔三差五就会上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
州城遥遥在望,人疲马乏,忽然,一匹快马从州城方向疾驰而来。
“报,刺史大人,南城发现敌情,有大军向寿州城进发,似有攻城迹象,请大人定夺!”
祖约怒骂道:“混账东西,今日操演已经顺利结束,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来人,拉下去杖责二十。”
周围的亲兵幸灾乐祸的看着这个倒霉鬼,笑作一团:“小兵蛋子是不是刚睡醒?”
“小人冤枉啊!这是管家安排的暗哨得到的消息。”
“暗哨?”祖约一听,这个事情只有管家才清楚,普通兵士怎会知悉,看来这次是真的!
“报信的人呢?”
兵士慌忙回答道:“他从滁州一路奔波,马不离鞍,昏倒在城中,让小人赶紧来报信。”
祖约急赤白脸,慌忙吩咐道:“快,后队转前队,车马原地掉头,直奔淮河南岸,快!”
同样的程序,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操演,但得知这次不是操演,而是真的来了敌军,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总指挥策马狂奔,将队伍甩在后面,随行的亲兵慌不择路,手忙脚乱,一窝蜂奔向淮河。
这段路往日很短,现在怎么这么长!
他们兽奔鸟散,早把平日演练时的沉稳和淡定抛到九霄云外,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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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将有新的对手,新的敌国,场面更加宏大,敬请您的关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