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奕说出这番话时,从眼神到语气,都显得很淡定和沉稳,让身旁的娟儿刮目相看,都不敢相认了。
她发现昔日的纨绔子弟,忽然之间就有了主见,能想出对付褚蒜子的法子,顿时充满崇敬之情。
果真能扳倒那个老毒物,自己或许真就能顺利登上皇后的宝座。
换了个笑脸,关切道:“陛下要小心,她心狠手辣,暗杀大司马,弑哀皇帝,投毒成皇后,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司马奕想起方才褚蒜子的威胁,不屑道:“朕当然知道她无恶不作,比蛇蝎还狠毒,但朕也非易与之辈。她再凶残,至少有一点,朕确信无疑。”
“哪一点?”
“加害朕,她是断然不会的。”
“陛下这么有自信?”娟儿不明就里。
司马奕冷哼一声:“杀了朕,谁来为君?她还当谁的太后?”
自以为收拾了司马奕,褚蒜子心里有了底气,对着门口的一个小内侍,吩咐传旨摆驾,要前往宽窄巷。
而对侍立一旁的王内侍,丝毫没有理会。
只因在朝上,桓温质问他失踪了两位内侍,为何不奏报时,王内侍被逼无奈,称已奏报太后,褚蒜子只能以宫内事务忙碌而忘记,勉强搪塞过去。
王内侍遭遇冷落,知道太后还在生自己的气,腆着脸上前,谄媚道:“太后,让奴才伺候吧。”
褚蒜子阴阳怪气:“哦,是内侍总管啊,你歇着吧,哀家怎敢劳你大驾?”
王内侍心里暗自纳闷,太后好像变了个人,脾气比以前暴躁多了,动辄发怒,连身边的体己人都不留情面。
他自己也觉得委屈!
朝堂之上,关键时刻,你太后怎能一言不发。我的命再贱,也不想丢掉,溺水之时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有什么错吗?
“奴才出言不慎,还请太后恕罪!”
褚蒜子讥讽道:“哼!做奴才的,不就是给主子背锅吗?既然你不想背,哀家自会去找别人。”
“太后明鉴!奴才当时情急之下,担心桓温继续追问而露出马脚,这才向太后求助,奴才哪敢诿过太后?”
“你听好了,不要以为他姓桓的逞了威风,哀家只是让他先发泄发泄,等这劲头过了,看哀家的手段!”
“是是是,太后英明睿智,他岂能是对手,奴才张罗去了。”
王内侍屁颠屁颠走了,褚蒜子轻蔑的骂了一句:“靠不住的东西,看今后哀家怎么收拾你!”
宽窄巷里,几个人正在狗咬狗,满地一嘴毛。
“舅舅,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去寿州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透露了褚财的行踪,一经查实,就让他永远闭嘴。”
褚蒜子训斥好谢万,又瞪着褚建发脾气。
“早就吩咐过你,让褚财不要暴露身份,结果怎么着,还是被人认出来了。你告诉褚财,就是死了,也要死到深山老林去,不等风声过去,千万不要现身。”
言毕,又自言自语:“田蛟不知逃往何处去了,还好咱们早有准备,没让他们抓住褚财。”
褚华骂道:“他娘的,这桓温真奇了,怎就料到褚财不在府上?那司马昱也是的,非要打什么赌,明摆着让咱们难堪。”
“司马昱是个老滑头,墙头草,现在看来,此人不简单啦!”
谢万不解道:“太后,桓温此番回朝,来势汹汹,比两军对阵还要勇猛,他仗得是谁的势?”
“舅舅,这你还看不出来?他麾下的叛将乱卒已经控制了荆州全境,还能在朝夕之间占据蜀地,这就是他的气,他的势!而且这两次朝会,赢得一片赞颂,他料定咱们不敢再动手害他,否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咱们干的。”
褚华突发其想,献出一计。
“姐,边将拥兵自重,素来为君王所不容,咱们得想法子瓦解他们,敲掉姓桓的锋牙利齿,叫他永远也伤不了人!”
褚蒜子思索片刻,颔首道:“对,这是个好办法,咱们也要借此反戈一击,杀杀他的戾气!”
“参见太后!”
“见过姑母!”
“快起来,快起来!”
褚蒜子乐呵呵的抱起一个小男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褚虎!哥哥叫褚熊,弟弟叫褚豹。”
“噢,熊、虎、豹,丛林之王,真是威风,咱褚家后继有人。哎!你是谁?哀家怎没见过?”
褚蒜子指着一个面容姣好一脸青涩的年轻女子,问道。
褚建抢上前回道:“姐,这是我新纳的小妾,叫如意!”
“哼!你是够如意的,你都纳了多少房小妾了,还不知足?”
“姐,我这不也是为了褚家嘛,只有妻妾多,才能多生子嗣,让咱们褚家人丁兴旺。”
褚蒜子鄙夷道:“多好的借口,也罢,打仗亲兄弟,多生些也好。对了,褚华,怎不见你相中哪家女子?年纪也不小了。”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暂时还没这个心思,以后再说吧。”
褚蒜子夸赞道:“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才像我褚家的霍去病!”
褚华美滋滋的,其实他的心里一直在打杜芷岸的主意,如贪食的老饕,一直在等待机会。
“姐,过两日又要朝会了,姓桓的会不会再添什么乱子?”
谢万也道:“是啊,桓温逼出了褚华,惊动了褚建,下一个会不会再针对太后你发难?”
“除了芷宫之事,哀家也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老不死的何充不会透露给他了吧。”
话虽说得淡定,但褚蒜子心里面还是胆怯的。
“不会的,何充只看到碗碎茶洒的那一幕,他老迈昏聩,哪里能知道那么多!再说了,他要告密,早就说了,否则前两次朝议,桓温一定会提及此事。”
褚蒜子稍稍宽心,扫了一下,惊问道:“是这个理,不过除了他,还有娟儿也知道内情。对了,娟儿呢?”
“太后忘了?你来时,路经秦淮大街,不是让她去采买些脂粉了吗?”
褚蒜子慌道:“快,褚华,你即刻派人,十万火急,速速把她送至宫城,别让她被桓温给劫了!”
“姐,娟儿有宫内侍卫相随,还有禁内的腰牌。桓温胆子再大,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应该知道,冒犯皇家亵渎后宫是什么罪行。”
“若是寻常之时,姐自然不会担心,可此刻乃非常之时。”
褚蒜子幽幽道:“一来,桓温现在势头正盛,胆大妄为,二来娟儿那个贱婢可能对我心怀不满,今儿一大早便来寻我,要圣上早点迎娶她。”
褚建担忧道:“姐,这可不妙,古往今来,很多大事常常坏在小人物手中。娟儿一定是仗着拥立有功,想逼迫姐就范,她有这等心思,说明不是等闲之辈,还是早作了断吧。”
褚华和谢万点头附和。
“可是现在杀了她,圣上不会答应,你们不知道,圣上把这贱婢当成了心头肉,现在又初尝了龙椅的甜头,还在和我置气,所以还是先缓缓,让她再做几回春梦。”
褚蒜子顿时又有了睥睨江山的豪情,吩咐褚建。
“还有,你抽空到殷浩那里走一走,提点提点他,莫要和司马昱走的太近了。此人有些将才,咱们要对付桓温,暂时还离不了他!”
“平叔,开门,平叔?”
桓温拍了拍门环,突然沉默了。
往常回来,都是桓平兴高采烈的为自己开门,而今,连他的尸首在哪都不知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孔氏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后!
“娘!”
“是温儿,你们快进来。”
偌大的桓府,空落落的,如今只剩下孔氏一人在家。次子桓秘很孝顺,买了两个小丫鬟伺候,现在也不知跑哪偷懒去了,却让老夫人开门。
“温儿,娘怎么听说你又和太后吵起来了,孩子,你斗得过人家吗?”
桓温怕孔氏担心,撒了个谎。
“娘,别听桓秘胡说,太后和圣上对孩儿很好,还要给孩儿加官哩。”
“是吗?敢情是秘儿胡诌,也或许是娘听错了,年纪大了,耳背眼花,不中用喽。”
“娘,你老身体好着呢,要长命百岁的。”
孔氏似乎没听见,言道:“温儿,加不加官的娘以为不打紧,要紧的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孩儿知道了,一定会平安的。孩儿不孝,来京师好些日子,也没来拜见。从今日起,孩儿便住在府里,陪陪娘!”
“好好好,那敢情好。”孔氏浊泪涟涟,不住的点头。
桓温亲自下厨,言川烧火,几个卫卒打水洗菜,张罗了几样孔氏常吃的几样小菜。
孔氏笑容可掬,能吃上儿子做的饭,真是不容易。
诸人众星捧月,将孔氏请上主座,不住的给她夹菜。
或许是自己从未下过厨,根本不知孔氏的口味,或许是年纪大了,食欲不振。孔氏一样尝了两口,片刻工夫,便搁下筷子,一会竟打起哈欠,昏昏欲睡。
“娘,你再吃些?”
孔氏强打精神,眯缝着眼睛,轻轻说道:“娘饱了,觉得乏,先去歇着了,你们慢些吃。”
桓温吩咐丫鬟送孔氏回房歇息,用罢饭。午后,渐渐起了风,慢慢吹散了酷热。
言川静不下来,便提议到大街上逛逛,也给老夫人买些时令蔬果和好吃的点心,提提胃口。
桓温也好久没去过秦淮大街了,收拾一下,乔装打扮,带着十几名卫卒出了门。
这一趟闲逛不虚此行,让桓温碰上了一个藏着秘密的人……
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秦淮大街依旧是热闹非凡,游人如织。言川还像乡巴佬进城一样,东瞅瞅西看看,看哪儿都觉得新鲜。
可在桓温眼中,这条大街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富人还是绫罗绸缎,穷者依旧破衣烂衫,一切还是成皇帝在时的样子,毫无起色。
桓温一路上都在思索,下次朝会如何直奔自己这次回京最大的主题?虽然他已经掌握了芷宫里的事情,但又不便直说,否则就会有出卖何充的嫌疑。
而且,朝会之后,如何脱身回荆州,也得仔细思量一番。
这次,朝廷急召自己回京,必定有什么图谋,但直到现在还没露出峥嵘。
郗超他们在荆蜀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固然是掩护了自己,兴许也会刺激对手,朝廷会以此为由,将自己扣在京中。
这就好比在疆场上,对手迟迟不出现,也让人担心。
想到这里,桓温不禁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