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在城内无恶不作,而城南乌衣巷,王导掩上房门,在书房里对着京师的舆图思索。
元帝南渡定都建康,修筑城墙宫阙的差事由他总管,设计、选材、图纸到动工,没少倾注心血。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圆点上。
城西石头山有一处旧址,据说是战国时期楚威王筑城的遗址,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孙权把都城迁至建康,在旧址筑城,取名石头城。
“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
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来这次要用上了!王导微微一笑。
“谁?”王导听到敲门声,迅速收好舆图。
王允之畅快言道:“叔父,听说荆州的陶侃到了,估计这回有庾亮好看的。”
“这当然是庾亮最不愿意看到的,否则他敢违背旨意拒绝下诏荆州勤王?”
王导心里很爽,幽幽言道,此刻他幸灾乐祸!
“当今哪位将领,哪个州郡,敢与陶侃匹敌。他一来,自然就是平叛的执旗人。胜了,归功于他。败了,归罪庾亮。买卖稳赚不赔,赌局稳赢不输,庾亮嗜赌,又怎肯拱手将此大功送人!”
王允之不解的问道:“那庾亮总不该拿京师安危做赌注呀。”
“当今乱世,谁不在赌博?他也不例外,只不过赌注大了一些,要不然,他怎会抛弃皇帝和亲妹妹,偏偏带走吴王?”
“啊!叔父是说庾亮包藏祸心,有不轨之举?”
王允之经此点拨,明白了庾亮的险恶用心,此人的确是在豪赌!
王导颔首,深沉道:“所以,咱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拼尽全力,保住皇帝!”
“可是苏峻会听你的吗?”
“他会听的!别看他这几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还是守着雷池不敢逾越。因为他也清楚,若杀害皇帝,庾亮则会拥戴吴王登基,叛军手里就没了人质!”
王导踌躇满志,继而又担忧道:“也不知你爹那边进展何如?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招毙命,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将来叛乱底定之后,不仅仅是为咱王家立下大功,还可以证明叔父的清白。”
王导暗自祈祷,但愿堂兄王舒能领会他的用意,不辱使命!
“叔父未雨绸缪,眼光长远,令侄儿敬佩万分。就是有一点,韩晃能得手吗?得手后一定会中咱们的计吗?”
“会的,会的,我坚信不疑。”
“老爷,苏将军派人前来,请你明日上朝议事。”
“知道了。”
王导打发走管家,洗漱一番便熄灯躺下,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地方选定了,方案也形成了,单靠自己孤掌难鸣,还需找一个得力之人配合行事,最好是找叛军中的人,找谁呢?
王导辗转反侧,苦思冥想。
他突然想起,上回桓温陪郗鉴来京时曾说过,青州叛军并非铁板一块,苏峻麾下将领也在明争暗斗,顿时心里有了人选……
“陛下龙颜消瘦,实乃老臣之过!”
三日不见,王导泣不成声:“主忧臣辱,主忧臣辱啊,陛下!”
小皇帝见到王导就有了主心骨,快步上前扶他起来:“老太傅,主忧非你之过,朕受辱于此,日日思念太傅。”
“这几日,叛军叫嚣东西,隳突南北,没伤及陛下吧?”
王导抹着泪,上下打量,看司马衍有无受到伤害。
“幸赖老太傅周旋,这帮天杀的几次闯宫都被阻止,但这终非长久之计,叛军早晚还会闯进来。若是那样,朕绝不会任其凌辱!”
王导低声道:“陛下,且忍耐一阵子,臣已有计较。”
“真的?爱卿不会是敷衍朕吧?”成帝睁大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老臣若是敷衍,早就像有些人一样弃陛下于不顾逃出城去。往后陛下只管枉自猥曲,莫要触怒苏贼,陶侃大军已到新亭,咱们静待时机。”
“朕懂了,悉听爱卿安排。”
“你们不能进来惊扰圣上,快出去!”
“去你娘的,腌臜货色!”门外吵吵嚷嚷,王内侍捂着脸跌跌撞撞跑进来,明显是吃了巴掌。
“天子驾前,不得无礼!”王导一声怒吼,挡在醉醺醺的路永前面!
路永骂道:“又是你个老东西!”
“如果你们要进入此殿,就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老东西,骨头够硬,活腻味了是吧?”
上次他建议苏峻杀掉王导,遭当众斥责后,路永不敢归罪苏峻,反而怨恨王导,拔出大刀,架在王导脖子上,打着酒嗝,怒骂不停。
“将军如果是要老夫的性命,随时拿去。若是图财,老夫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王导计上心来,决定拿此人下手。
“图命?个个金枝玉叶,本将军还没那个胆量,当然是图财!听说太后寝宫珍奇无数,兄弟们护卫皇宫很辛苦,讨点赏钱不过分吧!”
“应当的,应当的。”王导曲意逢迎。
“将军,此地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路永当然不想更多的人知道财富所在,便跟着他来至宫外一拐角花坛处,窃窃私语。
“将军请附耳!”王导悄悄言道。
“老夫知道建康宫内有一处所在,里面有许多珠宝,这是陛下在破城前嘱托老夫悄悄藏下的,你十辈子也花不完。”
“莫要蒙骗本将军,建康宫内所有的宫舍都被翻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神秘珠宝?”
“老夫贱命在将军刀下,怎敢蒙骗!珍宝就在……”
“路永,你在干什么?”
闻听有人要闯崇德宫,苏峻策马冲过来,不料正好看见二人在花坛边窃窃私语,鬼鬼祟祟。
“是苏将军来了,老夫得空再告诉你。”
王导快速离开路永,上前迎接苏峻,神色慌张,更激起苏峻的多疑之心。他佯装无事,和王导迈入宫中。
还未等内侍通报,只见苏峻全身铠甲,大步进入殿内,吓得宫人失色,脚下虚浮。
“宇宙大将军,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封号?”
当苏峻提出要朝廷给他加封的官职后,庾太后听完觉得匪夷所思。
入城好几天,苏峻还是第一次真正端详太后,刚过而立之年,天生丽质,兼保养有方,和二十出头的闺中少妇一样年轻。
特别是雍容华贵的神态,落落大方的气质,天生的冰肌玉骨,犹如一件雕刻精美的极品,让所有的男人都想上前跪倒参拜,不惜为她做任何事情。
要不是和王导的约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要蹂花躏草快活一番。
庾文君脸上火辣辣的,不敢抬头,苏峻目光灼热,欲火升腾,随时可能点着自己的衣裳。
“咳!”
王导咳嗽一声,成帝会意,吩咐内侍取过印玺,加盖在诏书上。
哪知苏峻又拿出一份名单,笑道:“既然印玺未干,就一道用吧。”
成帝一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祖涣为骁骑将军,韩晃为左卫将军,路永为前将军,管商为……”
全部用印完毕,苏峻还吩咐皇帝发布诏书,大赦天下,其中只有庾亮兄弟不在被赦之列。至于各部曹,各衙署,主官皆为叛军担任,朝廷政事全由宇宙大将军一人决定。
“宇宙大将军真乃神人也,甫一就任,便两次击溃陶侃,老夫佩服!”王导笑容可掬,拱手赞道。
受封后的第二天,苏峻亲自出马,给勤王之师来了个下马威,颇为自得。
“这下路副将不用再忧心了,他昨日还追问老夫,怕不是陶侃的对手。当时老夫就说,以苏将军的雄才大略,不足为虑,果然如此,哈哈!”
原来路永起了暗心!
苏峻心里恨道,但假装若无其事,回礼告辞,一转身,又皱起了眉头。
他昨日派人盘问过,亲兵回报说,路永和王导耳语了好一阵子。以他的狡诈多疑,马上想到,此二人背着自己密商,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勾当!
次日中午,王师在桃叶渡垒石筑堤的消息,让叛军士气低落,惶惶不安,着实也让他也吓了一跳。
也难怪青州兵沮丧,城外近六万兵马,而城内不到三万,猛将韩晃在宣城迟迟未归,说好来助战的赵人也一直没有消息。
苏峻咒骂祖约无能,临走时送上万两黄金去结交赵人,莫不是被这厮私吞了吧!
形势急转直下,苏峻预感到了危机,军心千万不能乱,这时候需要杀猴儆鸡。
“将军何事要处罚末将?末将并未犯错。”
路永被五花大绑,押入式乾殿,望着苏峻,非常委屈的样子。
“是嘛,那你说说,和王导在密谋什么,从实招来!”
“哦,是这个,将军误会了。”路永松了口气。
“是这样,老东西听说末将为难崇德宫,便请末将多多关照,还让末将在将军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并无什么密谋。”
苏峻厉声道:“撒谎!本将军官阶比你高,韩副将能耐比你大,他别人不找,偏偏哀求你。我看你是别有用心,被城外的阵势吓破胆了吧!来人,先杖二十军棍,再听候发落。”
“末将冤枉,冤枉啊!”路永堂堂副将,被当众杖责,而且完全是捕风捉影。
虽说行刑的手下留情,未伤到筋骨,可是这脸丢得太大。敷上金疮药,三日后才将就下地。
想不到跟随他征战多年,还如此不信任自己,说个悄悄话就杖责二十军棍。要是做了什么悄悄事,还不被当场被宰了,太他娘让人寒心!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还没打下江山,就翻脸无情,对同袍毫不留情面。要是有朝一日面南而坐,阶下文武如云,自己更是一文不值!
苏峻只是借题发挥,在形势危急之时以震慑军心,哪知却犯下为渊驱鱼之失,而王导则乐见其成!
正如青州城里那个曹剑师说的那样,剑术再好,也敌不过滔滔人心,小小的路永,怎能是官场巨擘王导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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