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外,桓温等人便服而行,随行扮作商贩的侍卫竟然被刚才的一个行商的马队识破了!
桓温紧锁眉头,又有些愠怒,埋怨大伙太大意。众人追问之下,方知是后面的护卫兄弟漏出了身份。
刘言川尤为紧张,因为护卫桓温之事都是由他张罗的,很少露出破绽,一脸疑惑的说道:
“恩公,这些兄弟初来荆州,人生地不熟,不可能有人认识。而且马背上驼的确实是货物,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识破?”
大当家质问之下,一个兄弟解释起刚才的经过。
他们扮作商贩的马队,正在闲谈,忽然看见从北面过来一帮马队,担心对桓温不利,故而就贴了上去。
不过很快发现是一场虚惊。
因为对方的胯下都是驽马,只能驮货,并不适合奔跑,而且领头的是个老者,一脸慈祥,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
老者很健谈,和兄弟们寒暄了两句,护卫说刚从北面贩运货物回来,谁知老者说了一句话,让兄弟们觉得惊奇,于是又靠近打探,这才喧哗了起来。
刘言川怒道:“那老头说什么?”
“他说,看你们这样子,就绝不是商贩之人!”
兄弟们很好奇,于是问道:“老伯,我们和你们一样,骑着马,驮着货,何以见得我们就不是同道中人?”
老者道:“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道路的北面就是荆州下辖的当阳县,老者也是刚刚从那回来,骑的皆是驽马;还有,他们驼的货物,每匹马负重都有二三百斤。
而护卫所驼的货物,老头目测一下,怕只有二三十斤。就这点货物,别说赚些差价,连关卡打点都不够!
就从这一点,就让老汉看出了端倪。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护卫们,平时扮作商贩都是如此打扮,从来没人过问。之所以被老者识破,这要归咎于当阳县横征暴敛,巧取豪夺。
袁宏点点头,他记得清楚,政令上也写得明明白白。
荆州辖内要鼓励商旅货运,进出关卡按货物市价只准征收一成的税赋,而且一县之内只能设一道关卡。
据老者叙说,当阳县倒好,征收两成不说,还设两道关卡,这就是四成的税赋。
这样盘剥下来,不仅没有盈利,连本钱都要蚀了。
尤为可恨的是,老头还说了,很多商旅原本骑的是良马,竟被那些不良官差敲诈勒索,换成了驽马。
兄弟们絮絮叨叨说完,再看桓温,更是双目怒睁,脸色铁青,这是要发火的前奏!
桓温却暂时咽下了这口气,而是换了个话题:“对了,袁宏,你刚刚说客栈已在筹建,字号定下了没有?”
“属下僭越了,未征得大人同意,已经取好了名字。”
“叫什么?”
“人间天上!”
“哇,真神奇!”
“是啊,恍如仙境!”
益州成汉皇宫的御花园里,不时传出啧啧的赞叹声,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天上!
李势今年开春也疏浚了河道,不过不是为了灌溉,而是觉得御花园中荷池太小太寒酸,于是遣数千民夫,历经三个月,开凿一条沟渠,将锦江水引入后宫。
然后又建造步道,九曲十八弯,每一处都如徜徉在芙蓉的世界里,每个转弯处安置了硕大的灯笼。这样,若心血来潮,黑夜里照样可以赏荷。
啧啧的赞叹声正是今夏的第一次赏荷盛会。
再看水中,荷花莲大如盖,高一丈有余,荷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李势亲自赐名“夜舒荷”。
更为奇异之处在于,这种莲荷在月亮出来后叶子才舒展开,故又名“望舒荷”。
这只是铺垫,高潮还在后面!
随着一阵低徊宛转的萧声从荷花丛中响起,两叶扁舟驶来,皆由艳服女子摇桨,扁舟离去,水下暗藏的绳索将亭亭玉立的荷茎拨开,赫然露出一个木栈道来。
栈道刚刚好浮出水面,在中央,有一朵巨大的开得正盛的荷花瓣,在四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金黄还有火红的光芒。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在花蕊处,竟然还端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宛如广寒宫里嫦娥下凡,凤楼台中弄玉上天!
众人惊叹万分,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后来才知道花瓣是由能工巧匠用黄金叶拼制而成,真是巧夺天工,蔚为壮观。
“爱妃,随朕来!”
李势的妆扮也别出心裁,斗笠蓑衣,作渔夫打扮,缠住美人的玉手,来到一侧凉殿的水池里,解笠去蓑。
而美人顺手一扯罗带,露出绝美的胴体,迷人的曲线。二人双双进入水池裸游,池上数名一丝不挂的宫女拂拭蜀琴,摆弄秦瑟,翩翩起舞。
水面上,飘来一片桐木,上面则是美酒佳酿,李势将赤裸的美人揽入怀中,二人交口对饮,直至月上中天。
“倘若一万年皆能如此,就如天上神仙眷侣了!”
“臣妾愿意陪侍陛下一万年,做一对不老鸳鸯!”
“有爱妃作伴,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李势心旌摇荡,难以自拔!
“陛下,几位大人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说有要事要奏。”
李势气喘吁吁,正躺在凉簟之上歇息,被内侍这么一搅,很扫兴,但又不便拒绝,毕竟是倚为臂膀的文武,还是见见为好。
再说了,腹内欲火已然排解,便在内侍的搀扶之下来到大殿。
大将军李福等了半夜,原本就很气愤,又看到皇帝满嘴酒气,脸色倦怠,便知又是沉溺酒色所致。
皇帝对边境之事不闻不问,李福于是带气奏道:“陛下可知商代贤人箕子之典故?”
“哦,叔父,箕子有何典故,说来与朕听听!”
商纣王常常为长夜之饮,一饮便是多日不出宫,不问事。一次,醉眼朦胧之间,突然问左右,今日是何日?
奇怪的是,身旁诸人竟然无一人知道,他们只知道陪着纣王在酒池肉林中欢宴,压根就没留意过了多少个白昼黑夜。
纣王于是派人问叔父箕子。
李势当作故事一样,正听得入迷,谁知李福卖了个关子。
“陛下,可知箕子知否?”
李势道:“箕子既然是贤人,又未参与饮酒,当然应该知道当日是何日!”
“陛下圣明,箕子的确知道,不过箕子却对身旁的幕僚说,纣王为天下主,左右心腹都不知时日,天下危矣。如果一国君臣都不知道,而唯独我知道,那我就危险了。于是,连号为贤臣的箕子都谎称不知,最后逃遁而走。”
李势问道:“箕子为何装醉谎称不知?”
“因为箕子担心,举世皆醉而他独醒,怕遭人嫉恨,惹祸上身,这才佯醉自诬,随波逐流。可叹的是,后来举朝大臣无人直谏纣王,导致好端端的商朝被周武王灭掉。”
李势还沉浸在典故之中,以为匪夷所思,一旁的中书监王嘏却听出了讥讽之意。
“陛下,大将军指桑骂槐,以商代典故谩骂君主,将陛下比作纣王,实为大不敬,该当何罪!”
李势荒淫多年,不仅仅是体力,连智力都大幅下降,经王嘏提醒,方知这典故的暗讽之意,便责道:“大将军,你是在讽刺朕为纣王吗?”
李福本来只是稍有怨愤,在边情形势严峻情况下,借古讽今而已。
见李势发怒,也有些畏惧,便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忧晋人犯边,情急之下出言不慎,望陛下恕罪!”
李势日渐荒淫,沉迷美色,完全抛弃了在父皇和母后之前的伪装,政事全交由中书监王嘏打理,而军权则交由叔父李福。
汉王李广惨死之后,李福作为皇室宗亲,接掌了军队,原本智谋就不如李广,再加上王嘏这样的奸臣处处挑唆,自然是举步维艰。
而王嘏也想分军权一杯羹,这才发起了偷袭万州之举,结果损兵折将,却将责任归咎于赵人,李势居然没有降旨责罚。
李势不再追究李福,便聊起边事,问道:“王爱卿,听说那荆州新来了一个年轻人,当了刺史,很有些手段,逼得庾家公子弃城而遁,可有此事?”
“陛下,此乃坊间传言,夸大其词,不足为信。”
王嘏摇着脑袋胡编乱造,还诋毁说,桓温据说是因长相英俊,被晋室公主相中,才凭借裙带之亲,忝任荆州刺史。
依他看,估计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否则怎会又轻易丢了万州?
李福很气愤,反驳道:“陛下,王大人此言不确。”
接着,他把桓温自小便在青徐一带征战,屡立战功,后在朝任职,治政有方叙述一遍。
又说桓温得罪了权臣,遭受排挤打压,才外放到了荆州边地。
此人乃当世将才,刚刚两日就能叩开荆州大门便是明证。如今他坐镇荆州,对成汉极为不利,还望朝廷早作准备。
李势疑道:“叔父对此人了解颇多,莫非此前就是相识?”
“回陛下,臣并不认识此人,只是自他到了荆州,才留意起来。臣多方派人查访其来历,因而略知一二。”
“他来荆州,于我成汉何干?难道他还敢犯我边境不成?”
李福奏道:“这个臣不敢断言,然而,据说他在荆州削减赋税,与民休养生息,还在操练水师,只恐有觊觎之心。”
李势笑道:“真是笑话,晋人现在自顾不暇,宿将名臣大都作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桓温,怕他作甚。实话告诉你,他不觊觎朕,朕还要打他的主意。”
“陛下,桓温绝非庸才,还是谨慎为妙!”
李福担心皇帝轻敌,又搞出什么荒唐之事。
王嘏却讥笑道:“大将军似乎对他颇为欣赏,有惺惺相惜之意,是不愿与之为敌,还是不敢呐?”
阶下侍立的展坚忍耐不住,看王嘏贼眉鼠目的奸相,想起恩人李广的惨死,不禁怒道:
“自古英雄命运多乖,总逃不出权臣扼杀,逃不过小人栽害的魔咒,据说桓温就是这样。”
王嘏马上对号入座,觉得对方是指桑骂槐,借高声斥责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展副将,此言似有影射之意,朝堂大计,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副将置喙?”
展坚受此侮辱,满面通红,愤怒的瞪着对方,把王嘏给吓了一跳,感觉对方的眼神就能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