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傍晚,宣城接到勤王诏书,桓彝不敢怠慢,军情似火,刻不容缓,即刻整军待命,亲自领兵勤王。
出发之前交代桓秘,照管好母亲和弟弟,等他回来。
对苏峻反叛,他并不奇怪,此前曾给朝廷上书,说祖约贪财无度,容易被人利用,千万不能让其自领一军,被人所利用。可惜,庾亮没有采纳。
对苏峻反叛,他又觉得意外,他一直以为,胡人的铁骑不会跨过长江,而跨过长江的竟然是朝廷的一个太守!
桓彝一腔报国之心,令人肃然起敬,甘愿马革裹尸,效命疆场。
但他缺乏对叛军战力的认识,没有调集各县兵力,便匆匆北上。甚至没有妥善安置好家人,天真地以为打一仗就能回来。
其麾下曾劝他准备几匹好马,万一不测还能保住性命,卷土重来。他却玩笑道:“以顺逆论之,叛军失道寡助必然失败。若万一王师失利,要良马还有何用?”
谁料竟然一语成谶!
此次奉召勤王,除了郡兵,他带走的还有衙役捕快,甚至包括垦荒的流民,勉强凑齐了五千人。
桓彝马不停蹄,人不离鞍,三日后未时许,抵达朱雀门外扎营。通报后,等了小半个时辰,城门还是迟迟不开。而这时,遭遇韩晃叛军突袭。
鏖战一个时辰,阵亡过半,败象明显,麾下丧失斗志,纷纷劝他进城躲避,因为他们忽然看到了朱雀门洞开,似在迎接援兵。
桓彝没有采纳,认为应该拼尽全力,最大限度减轻城内压力。直到最后,死伤越来越大,甚至出现流民逃散的迹象。
“桓太守别硬撑,好好看看,你们的实力就是朝廷的实力,本将军的勇猛就是青州兵的勇猛。投降吧,饶尔等不死!”
韩晃举起长刀,得意洋洋。
桓彝怒斥道:“反贼,纵然今日不能阵前杀了你,桓某也要拼杀到底,你好好看看,桓某身后有朱雀门,有朝廷王师。”
韩晃哈哈大笑:“书生迂腐无用,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朝廷王师,骂我们是叛军,但是你对朝廷的洞察力远不及韩某。如果那道门真是为你所开,为何刚才不开,此刻你已无法脱身时它才开,里面的奥妙你清楚吗?”
“什么意思?”桓彝不清楚他口中的奥妙到底是指什么。
“实话告诉你吧,省得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如果你和本将军没有遭遇,兴许还进得了城。如果遭遇后你能占据上风,也能进得了城。可是,唯独你战败了,最需要入城保命的时候,就进不了城喽。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桓彝当然不信,一拨马头,率兵朝朱雀门而去。
果然,轰隆一声,朱雀桥倒塌,城门掩上了。
桓彝傻了,众军傻了,仿佛城门的机关掌握在韩晃的手中!
“引开叛军,快撤!”
“追!”韩晃紧追不舍,杀死桓彝是苏峻交待的头等大事。
边战边退,行出三十里外,有一处土丘。桓彝见情况危急,率兵离开官道,进入土丘,命行军司马在此设伏,掩护大军离开。
好在司马奋命,依靠山形暂时阻击了韩晃,桓彝熟悉地形,绕路奔向宣城。等韩晃立于高丘之上远眺时,对方已经逃出三十里开外。
“你们几个,过来!”
韩晃麾下有数百名流民,当初就是从宣城境内私下以优厚的工钱招募到历阳的,对地形很熟。
“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分成两拨,换上快马,抄近路,一路去宣城东条巷。一路去泾县,找到这个人接头。”
韩晃拿出信物,说出名姓,告知如何如何行事,几人得令而去。
韩晃冷哼一声:“逃回宣城,你是自寻死路!”
“桓平,你赶紧先回宣城,把一家老小藏到南郊的茅舍里,千万不要露面,不能被叛军抓住要挟老爷我。”
桓彝见甩开追兵,叫来管家吩咐道。
“那老爷你怎么办?”
“我前往泾县,县城墙比郡府牢固得多。”
桓彝现在才感到后悔,当初没听桓温的劝告,仅仅修筑了七里城墙,其余部分还没来得及加固修缮。因为那时,所有人都天真的以为,赵人绝不会飞过黄河和长江,打到宣城。
现在才明白,打来的不是赵人,而是自己人!
“老爷,你可要保重啊。”
“告诉夫人和孩子,不要惦记我,家国不能两全!”
泾县县衙,江播正在催办辎重粮草。巡逻的兵士,忙碌的驿卒,飞奔的马车,县城里一片慌乱景象。
“爹,叛军远在京城,怎么会到咱们小小的县城来?太守的命令不必当真,做做样子就行。”
江播深沉道:“事有可为可不为,寻常时可以虚与委蛇,大不了一顿训斥。而现在形势不同以往,这是战时,非常时期。惹恼了他,随便安个罪名就能先斩后奏,懂吗?”
桓彝临走之前,严令各县停止休沐,加强城守以备不虞。
江播宦海多年,焉能不知郡令的份量,丝毫不敢怠慢,连日来亲自督工,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不,天色将晚,还在忙碌着。
“见过舅舅!”江彪躬身施礼。
江播抬头一看,见是县兵统领王校尉,纳闷道:“你不在城南加固工事,到这来作甚?须知郡府的严令非同儿戏!”
校尉满脸堆笑道:“姊夫大人息怒,我是有要事而来。”
江播不悦道:“莫非又是内侄为非作歹,横行街市,惹出祸事。上次就犯在桓太守手里,幸好他没有深究,否则……”
“姊夫误会了。”
校尉打断江播,愤恨道:“犬子哪还能惹事,一条胳膊废了,唉!不说这个,我是来给姊夫引荐一个贵人,升官发财的贵人!”
江播这时才发现面前有两张新面孔,开始不曾注意,还以为是县兵。见左右无人,他低声问道:“敢问阁下是?”
来人说明来意,江播既惊且喜……
夜幕低垂之时,桓彝率两千多人进入泾县城,刚刚增派人马布置好城防,南城下火把连天,韩晃叛军已至。
“取笔墨来!”韩晃草书几句,射入城中。
桓彝接过信,仰天大笑:“叛臣贼子,恁地小瞧我桓某。桓某食君禄,忠君事,屈膝投降,做苟且偷生之辈,休想!”
次日天还蒙蒙亮,迫不及待的叛军便开始攻城,然而折损近千人,仍未叩开坚固的城门。
城小而墙坚,桓彝庆幸自己的选择,虽不能入京杀敌,能拖住苏峻麾下第一猛将还有数千叛军也是勤王。
韩晃软硬兼施,午后,派人在城楼下喊话劝降。
“城上守军听着,尚书令庾亮不战而逃,京城已被攻破,皇帝太后尽在我家苏将军手中。告诉桓彝,莫要负隅顽抗,赶紧开城投降。否则,城坡之日,定让全城百姓为他殉葬!”
“庾亮败类,十恶不赦!圣上蒙尘,太后受辱,是臣等无能啊!”
桓彝得知消息,慷慨泣涕。越是如此,越激发了斗志。
既然北上无望,那就决心坚守泾县城,略尽臣子本份。
城内人心惶惶,斗志消磨,郡府长史劝道:“大人,听闻周围诸多州郡已降于叛军,咱们不如诈降,假意投靠,事后再寻机会,以免叛军屠城。”
桓彝正色道:“本官受国厚恩,义在战死,焉能忍垢蒙辱,与苏贼交通!”
“这厮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韩晃在帐内骂道。
派往宣城的手下没有动静,而泾县城内也迟迟不见消息,姓桓的还真有两下子。
韩晃其实很心急,并不敢久留,因为据报,会稽太守王舒五千人马在勤王路上突然失踪,该不会是要到宣城来吧?
如果真的如此,为了一个小小的桓彝而困住自己,得不偿失,路永那狗东西不知在苏峻面前进自己多少谗言!
韩晃吼道:“再攻!”
起事以来,自己势如破竹,兵锋所向,无坚不摧,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泾县城却屡攻不破,岂不是让其他将领笑话。
韩晃摔碎茶碗,步出帐外,抬头望天,阴云密布,若再要下雨,尽快回京的希望更加渺茫。
而此时,桓温刚刚离开青溪桥,在赶往宣城的路上!
过了博望驿站的丁字路口,早春的细雨如牛毛一样飘拂,吹到脸上带来丝丝清凉。
桓温无兴致享受这份惬意,必须尽快到宣城,要不然雨下得太久,前面会有很长的一路泥泞。
终于,在雨势骤增之前,到了宣城境内。这时,天也黑得差不多了,头顶上乌云滚滚,风起时,道旁的枝叶簌簌作响。
半边天亮如白昼,几条金龙张牙舞爪。紧接着,轰隆隆一阵巨响,脚下的大地被惊雷震得颤抖,一如宣城的局势。
几人未曾料到天气突变,在京城时还好好的。
一路奔波到郡城时,更没想到,叛军不在这里。此时,大伙浑身早已湿透,就随意找了间客栈烘烤一下衣裳。
桓温想先回趟家看看家人,至于泾县战事可以暂时先撇开,叛军不会选择深夜攻城。他安顿好大伙,自己一个人摸黑悄悄前往东条巷。
还是那个熟悉的院落,并未受到战火的损毁,黑灯瞎火啥也看不见,难道家人怎么早就睡了?
桓温蹑手蹑脚,不敢大意。现在形势紧张,政局混乱,最是人性最丑陋之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确信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桓温准备上前敲门,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由巷子深处而来。
片刻之后,一条黑影轻车熟路来至院墙下,没有选择敲门,而是逾墙而入,身手轻快的翻入宅院中。
不好,家里来了贼盗!
桓温寻思着,两个弟弟在家,还有桓平也在,三个人对付个贼盗问题不大,自己守在外面,防止对方逃走。
果然,听到宅院内一声惊呼,接着传来打斗声。
紧接着,啪一声,院子里扔出个包袱,方才那个黑影连跑带喊爬上墙头,不料被里面紧追不舍的几个人拽了下去。
看来是贼盗被家人捉住了!
“你们是谁?”院墙内被制住的黑影惊慌的问道,接着就是呜啊呜啊的闷响,听声音,应该是被布帛之类的东西塞入口中。
“咣当”一声,门外有人叩击了一下门板。
这是桓温故意敲打的,因为他听出了里面声音不对头,接着嗖一下,他攀上院墙,一闪身,跳入院中。
门板后两个持刀的人来不及反应,就被稀里糊涂刺死,连杀他们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瞧见。
桓温听得真真切切,那一声惊慌的叫喊是弟弟桓冲的声音,才明白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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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在即,祸起萧墙,世乱更显人心,有劳诸位多多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