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誓打定主意,那份大礼还是要送出,管他桓温是不是装作自命清高,即便如此,也不会太怪罪。
王誓头前带路,前呼后拥,将桓温迎入正堂。
桓温贵为刺史,再怎么推辞,还是做了上首,主人王誓一旁作陪。
席上,那叫一个丰盛,水陆鲜肥,山珍野味,一应俱全,蜀中美酒张飞醉更是名闻遐迩,主宾频频举酒。
桓温酒力还算凑合,但在蜀人面前差距还是不小,但他来者不拒,让王誓族人心悦诚服,叹羡不已。
王誓起身,举起酒杯,一脸诚意:
“起初,属下误信人言,说是刺史大人嘴上称晋蜀一家,然而实则排斥蜀人,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造谣诽谤。大人谦恭下士,高风亮节,让属下叹服!”
“王参军客气了,今日能到贵府饮宴,桓某荣幸之至。今后,还望参军大人鼎力相助桓某,共安蜀地,还益州之地清明祥和。”
“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誓看桓温醉意沉沉,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屏退服侍之人,席上只剩下几个主宾。
王誓轻轻击掌,只见宽幅帘幕徐徐开启,琴声传来,清雅宛转,让人如沐春风。二十几名妙龄女子身材曼妙,随着琴声婀娜起舞。
桓温酒意熏沉,眼神迷离,只觉得眼前如瑶池仙子一般,尤其是那琴声更是如闻仙乐。
案上一尾琴,通体漆黑,其间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千年古木之上。
桓温也精研琴瑟,尤其是在句曲山上,得仙翁指点,一首《广陵散》也是让自己琴艺大增,琴韵卓远。
再观抚琴之女子,一袭白衣,更显清远幽独,如同万物萧索丛林中的一株腊梅,凌寒独开,幽香暗来。
只可惜距离稍远,难以一睹芳容。
随着如痴如醉的琴声,佳人轻启歌喉,满口珠玉,吟唱了一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求凰》吟咏司马相如与结发妻子卓文君之故事,司马相如早先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到财主卓家做客,用琴声挑逗卓家女儿,最终卓文君被琴声所吸引,被才情所打动,跟着他私奔了。
后来靠着卓文君家里的接济,司马相如一跃成为巨富,过着优哉游哉的豪奢生活。
再后来,起了离情别意,准备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遥寄一首《白头吟》,最终回心转意,夫妻同归于好。
桓温熟读诗书,对这段爱情佳话很憧憬,只叹自己无此佳偶良缘。
妻子南康公主似乎与卓文君恰恰相反,对自己的困厄不闻不问,二人渐渐形同陌路,大有劳燕分飞之意。估计即便自己纳了茂陵女子,南康也不会在意。
“愿得一心人,不首不相离。”
卓文君的这句劝诫之语,历经数百年,成为凤凰于飞的代称。而自己和南康,哼哼,算是什么夫妻?
“大人,大人!”
王誓见桓温愁绪显露,便轻声唤着。
“这小女子最善解人意,万分仰慕大人,不妨让其前来敬一杯酒,一睹大人英姿,如何?”
桓温酒意上涌,醉语道:“好,好!”
“小女子敬大人一杯!”
怯怯的嗓音如同林间宛转的百灵,动听至极。
桓温抬醉眼,面前佳人看样子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皮肤白皙,柔滑如脂。鹅卵腮,悬胆鼻,眉如远黛,脸若芙蓉,目如秋波,尤其是一双长长的睫毛,似乎会说话一样。
一杯一杯复一杯,二人像阔别重逢的旧识,有说不完的话语。
乘女子去斟酒时难得的间隙,王誓贴近桓温,轻声介绍起这道尤物的来历:
“大人,此女乃属下远房堂妹,姓王名芙,年方二十,前些年蜀中遭了天灾,与家人离散,这才流落京师。属下见其知书达理,又弹得一手好琴,不忍其四处飘荡,便收至府中。”
桓温打了个酒嗝,附和道:“呃,好!”
“她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读读诗书,阅阅琴谱,不知有多少王公显贵,高官巨贾上门求亲,她一概不应,只说要等命中的有缘人,否则,愿老死府中。”
“参军大人此言何意?”
“属下的意思是,她方才和大人攀谈甚欢,这片刻工夫足以抵上她一年来说的话。属下以为,她对大人一见倾心,想必是碰上了有缘人。如蒙大人不弃,属下愿作这月下老!”
想想妻子南康的冷落无情,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桓温在酒兴的鼓动下,面对花样般佳人,仙境一样的氛围,做不到坐怀不乱,他动摇了。
但是,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还是要警惕,不可乱了心性。
可是,王誓接下来的一番话让自己又不得不从……
“属下得知大人只有一妻,尚无别室,自古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那是常事,更何况大人英姿挺拔,年轻有为,更兼荆益二州刺史。身为显贵之人,就是有个七房八室也在情在理。”
桓温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王誓见此,趁热打铁,使出撒手锏:
“大人,这蜀地向来不太平,蜀人也不安份,表面看益州是风平浪静,实则可能是暗流涌动!大人要想坐稳益州之位,离不开得力之人襄助。”
王誓看看桓温,并未反驳,继续言道:“属下不才,我王家在蜀地根基颇深,大人如能和堂妹结秦晋之好,我王家愿意鞠躬尽瘁,为大人整饬益州甘当马前卒。”
这分明就是交易!
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桓温不和我交好,我就不会为你效力。
桓温心里猛然一怔,王誓绝非耸人听闻,故意恫吓。
如果坚辞拒绝,定然惹恼王家,失去这有力臂膀,更会激怒接下来的王瑜和邓定两家,于公于私都是不智之举。
“参军大人好意,心领了,容桓某再考虑考虑。”
桓温喷出一口酒气,喝多了。
王誓情知有戏,便唤来女子,吩咐道:“妹妹,桓大人不胜酒力,你陪大人到琴室稍作歇息,用些醒酒之物,可好!”
“妹妹遵命!”
刘言川眼色一使,两个卫卒扶着桓温向几步外的琴室而去,伏滔也放下碗筷,竖起耳朵,很警惕,但又不能让主人王誓觉得不安。
“大人用了这碗姜茶,发了一些汗,好些了吗?”
“好些了。”
“容小女子为大人洁面。”
“多谢姑娘!”
抚琴女从怀中掏出一副绢帕,轻轻在桓温额上,发梢,眉眼之间拂拭着,嫩如葱白的纤纤玉指,散发着淡淡的脂粉味和女子的体温。
琴室中檀烟袅袅,幽香迷人,让人无法自拔。
眼前这女子,品貌俱佳,浑身散发出一种灵动飘逸之气,甚至还有一些道外的仙韵,教何人能抵抗得了?
桓温夫妻分居已一年有余,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房事是在何时,今日又是酩酊大醉!
“大人!”
“姑娘”
……
筰桥旁的那处山冈,距离皇城不远,四通八达,旁有密林,一旦有事,可随时撤离。
领头之人问道:“看清楚长相了没有?”
“没有,她只是把接济之物放至老地方,还有亲手为小公子缝制的春装,不过还是老样子,蒙着面纱,不以真容示人。”
“这么神秘,究竟会是谁呢?我有个预感,她就在我们身旁,兴许一定还见过她。”
“可惜小公子也不知道她是谁?”
领头之人问道:“小公子如何了?还是成日哭着要爹娘吗?”
“现在好了很多,或许是懂事了,知道他爹娘永远回不来,所以很少提及,不过应该是憋在心里,故意如此。”
领头之人叹息道:“真是苦了这孩子,若不把他扶上大位,对不起这份恩情,眼下得赶紧逼迫桓温离开益州,我们才有机可乘。”
良宵苦短,桓温一觉醒来,醉意全无,竟然发现自己身处佳人闺房。
罗帷香帐中,他感到浑身舒畅,这么久以来,很少能睡得这么踏实,这么香甜。
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有了轮廓,清醒之后,桓温心里略微有些不安。
而佳人早已起身,准备了盥洗之物,还有可口的早膳。一曲终了,坐在琴案旁,呆呆的,若有所思。
桓温不忍打断这情思,就这样默默注视着,此情此景,如梦如幻,叫人心无旁骛。
佳人心有灵犀,轻声道:“大人醒了”!
这柔声细语,别有一番风情,比昨日初见更是勾人魂魄。
金风玉露初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姑娘琴声哀婉低徊,这琴甚是别致,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绿绮?”
“大人好眼力,此琴正是绿绮,乃蜀中名士司马相如遗物,据传是名工巧匠在第一场霜雪后,从青城山南麓采半枯之梧和半死之桐打造而成。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体合抱,同生共死,因而琴声凄婉悱恻,千转百回,令人动容。大人有此感悟,足见也是识琴之人。”
“哪里哪里,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姑娘这琴声,是否心中有所牵挂,或是有难言之隐?”
佳人低首蹙眉,嘤嘤道:“也没什么,就是有感流离之苦,颠沛之叹,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得以侍奉大人,奴家今后就再也不受这尘世飘零之苦了。”
桓温顿起愁思……
“俺偏要进,你这姑娘家家的,老是挡着路作甚?”
“走开走开,你这人真是不懂礼数!”
门外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吵闹声,桓温一听,便是粗莽的言川。
“娅儿,怎么了?”
“小姐,门外有个莽汉子甚是粗鲁,三番五次前来搅扰,非要闯入闺室,成何体统?”
桓温已经穿戴整齐,知道是催促自己回去,便起身欲走。
一转首,又看见佳人脸有凄楚之色,泪光晶莹,又道:“桓某此刻多有不便,姑娘先安心在此。”
“奴家不敢为难,大人请自便!”王芙道了个万福。
出了院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手持一个木棒,气势汹汹,拦在门间。刘言川在外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桓温来至近前,一脸嘲笑:“言川,我看也只有这女儿家的有办法收拾你,任你再彪悍,也败下阵来。”
刘言川郁闷道:“恩公,你还嘲笑俺。”
跟着桓温脚步就走开了,还嘟嘟囔囔,不忘回头挑衅道:“小妮子,下次有你好瞧的!”
哪知这娅儿根本不吃这一套,随手将木棒甩了出来,吓得刘言川左躲右闪,甚是狼狈。
“哈哈,山匪头子也有克星了,活该,真是大快人心!”
不远处,一人快步而来,幸灾乐祸,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