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晋衣冠

第六百三十六章 御座咫尺遥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3923 2024-07-06 15:19

  芷宫内再无旁人,唯有两个终朝相思之苦命人!

  “你终于来了!”

  “来了。”

  “这一别就是三十二年,你让我苦等了三十二年。”

  “是我的错!”

  “这株木兰,刚种下时才如小臂粗细。而今,花开花谢,青丝成了华发,丹颜成了衰容。”

  “在我心中,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也不曾改变!”

  芷岸幽怨的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恨我吗?”

  “为什么要恨?”

  “我穿上了嫁衣,成了别人的新娘!”

  “要恨,也是恨我自己,是我先辜负你的。心中的愧疚和负罪从来没有停止折磨我,它鞭策着我,叫我时刻不敢停歇,催促着我,叫我永远勇往直前。”

  “其实也是我自己倔强,要不是这样,早就能逃离这樊笼。”

  “我知道,你是感念成皇帝的恩德。”

  芷岸流着泪,沉浸在回忆中,惦念着他的种种好来。

  “是啊,他救了我爹爹一命,又给了我无限的恩爱,给了我后宫专宠。他知道了我们的过往,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在临崩前让我们牵手,要成全我们。”

  “可是我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给他,亏欠他太多太多。当我得知他驾崩的真相,从那一刻起,就想着。不报了他的大仇,绝无心于此,绝不会离开这芷宫!”

  “他驾崩前还说,我没有子嗣,将来褚蒜子成了皇后,会大做文章,要么入冷宫,要么会遭欺凌。他早就看破了褚蒜子的面目,所以要下最后一道旨意,准我出宫,给我自由。”

  “可是他蜷伏在榻上,被病痛折磨,我能忍心抛弃他吗?我倔强的说,不要出宫,就守在他身旁。”

  “看得出,我的选择他还很欣慰。所以,他让丕儿认我为娘,这样,我也算有了正式的子嗣,以为今后不用担心褚蒜子加害我了。”

  “皇帝崩后,丕儿就是我的寄托,他懂事,他孝顺,他聪慧,我把他当作了亲生儿子。”

  “可是万万不曾想到,孤儿寡母还是遭她嫉恨,与世无争还是不见容于她,他们又夺走了我的丕儿!”

  “她要让我崩溃,要让我死,其实我知道,她是要用我来折磨你,来报复你。”

  “多少次我被逼到悬崖边上,多少次想悬起三尺白绫随他而去,可,每次在窒息之时,绝望之际,都会浮现出你的脸庞。”

  “仿佛在告诉我,再坚持会,你一定会来救我逃离这座冷冰冰的地狱。到山林旷野,听风声鸟鸣,看漫山野花,呼吸新鲜而自由的空气。”

  “当你告诉了我真相,燃起了我复仇的火焰,我偏不崩溃,偏要倔强的活着。为了仇恨,我也要活下来。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芷岸打开了话匣子,如奔腾的洪水,决堤而下,犹如蜿蜒的河流,流淌不息。

  桓温安慰道:“芷岸,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因为我,才把你卷入进来,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委屈。”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想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吗?我真的再也忍受不了了!”

  “芷岸,别哭!相信我,快了,这一切会结束的,就要结束了。”

  再过一日,便是暮春的首日。

  一早,桓温就出了门,背着手,在院墙外踱着步,四处瞅瞅望望。院墙长了,走了一圈真还有些累,信步便来至早已干涸的沟谷前,这里发生了多少回御沟传信的故事。

  “填上吧,再也不需要了。”

  桓温徒手搬来碎石还有土坷垃,将谷底填满。

  上次来时,是在冬天,冷风吹着,寒意逼人。他逡巡四顾,枝条光秃秃的,枯草矮荆歪伏着,万木萧疏,毫无生气。

  转眼春天来了,绿满山原,绽放新芽。

  而我,这个老兵,到了该走的时候,就不再打扰你们了!

  桓温想起,儿子桓玄今日应该回来了,自己要早些走,和他还是换个地方见面吧。

  现在,心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桓玄。

  因为他得知自己萌生退意时,说出的那番话,一直嵌在心里,挥之不去。

  “爹,玄儿觉得太可惜,这太不公平,眼看到手的天下,只需你一声令下,便唾手可得。自古多少权臣将相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却拱手让与他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玄儿,爹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知道爹要讲什么故事,是鸱鸮子范蠡还是淮阴侯韩信?范蠡散尽家财,得以善终。韩信铤而走险,死于妇人之手。”

  桓温耐心说道:“那些人太遥远,爹不讲他们,爹给你讲最近的曹孟德和司马懿吧。爹的功勋再多,权势再大,谋略再强,也难与他们争锋。”

  “爹说吧,孩儿听着呢。”

  “他们文韬武略世不二出,当时的权势和威望比爹还要大,还要高,可他们最终选择了停下,停在距离御座一步之遥的地方。触手可及而不染指,这才是大智慧,大谋略,大英雄!”

  这番话,桓温或许是受到了郗超的影响。

  “现在式乾殿上,御座空置,虚席以待,我们可以打它的主意,上前坐上一坐。可当你真正拥有了它时,就会有无数的人在打你的主意,你就会成为枝头的栖鸟,成为别人的目标。”

  “终日寝食难安,防不胜防,失去的怕是会比得到的要多!”

  “驿站杀江家,百骑下荆州,夜探临漳城,突袭大燕宫,爹一生屡次犯险,屡次功成。这一次,虽然胜算很大,爹却不愿再犯险了。”

  “因为过去的犯险,不过就是赔上自己一条命,连累麾下的军卒。而这次犯险,赌注则是大晋江山和万千子民。”

  “我桓家九世祖桓荣,后汉明儒,名臣高士,抵死不附逆王莽,一心向汉,矢志不移,深得汉明帝赏识器重。”

  “你祖父为平苏峻之乱,战死宣城,为国尽忠。父亲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的江山,作为儿子再去篡夺它,那祖父和爹爹两代人付出的牺牲,所做的努力成了什么?”

  “朝臣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天下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会说,桓家父子为什么这么卖命,原来是他们自己看上了这片江山,他们是在给他们自己卖命!”

  “咱们那样做,无异于告诉世人,手中有了兵,便可为所欲为。百姓们要的是政通人和的缔造者,而非大晋王朝的掘墓人。”

  “没错,现在豪门湮灭,世族零落,昏主消亡,奸佞授首。寒门看到了希望,士子有了信心,百姓得到了实惠,你以为一切便都消停了吗?”

  “不!他们身死了,名灭了,但念头还在,土壤还在,若咱们恣意妄为,失了民心,失了士气,他们随时可能会破土而出,卷土重来。”

  “大晋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不能再回头,也绝不会再回头!”

  桓玄质问道:“那么爹就心甘情愿的作别人一辈子的棋子?”

  说起棋子,桓温太有感触了!

  “一直以来爹都以为,爹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是皇帝的棋子,是豪族的棋子。爹痛恨豪族,大晋成于斯,败于斯,爹这大半辈子都在和他们斗,和他们抗争,为此,爹失去了很多很多。”

  “可是,如果再建立桓家这个豪族,那爹岂不是又成了自己大半身抗争的目标,成为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仇恨的人!”

  “说起棋子,爹花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终于发现,皇帝又何尝不是棋子,是被豪门大族操纵的棋子。豪门大族又何尝不是棋子,他们是百姓的棋子!”

  “你出府门看看,外面就是百姓。他们看似弱不禁风,柔善可欺,但你欺得了一时,你欺不了一世。你欺得了一个两个百姓,你欺不了天下所有的百姓。”

  “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决定选择谁,抛弃谁。古往今来,历史更迭,他们才是真正的执棋人!”

  暮春第一天,司马昱的登基大典正在进行。

  这次大典,没有以往的繁文缛节,简单而节俭。

  司马昱初登大宝,深知江山之来,乃桓温拱手相让。他要在众臣前投桃报李,示以宽广襟怀。

  宣旨:

  夫兴业之君,必须股肱之臣;守文之主,亦赖匡佐之弼。德茂者位尊,庸大者禄厚,古今一揆也。

  大司马桓温内摧奸宄,外静寇虐,日昃忧勤,劬劳夙夜。德行光于上下,勋业施于四方。为彰功臣,奖劝天下,今晋爵为楚王,永镇荆州,世袭罔替。

  桓玄心里激动万分,奏道:“启禀陛下,臣父染恙未朝,无意受封,且请辞所任之官职爵位,以平民之身,返归田里。”

  “这?这如何使得?”司马昱惊讶道。

  谢安启奏道:“陛下,大司马说了,无官才能心静,无事才能心安,大司马拳拳赤诚之心,还望陛下成全。”

  “来人,通知大司马稍驻,朕要率百官亲自前往送别!”

  “陛下不必了,臣父前日便已前往琅琊山,臣也没见着面。臣父还留有一笺呈送陛下御览。”

  司马昱接过纸笺,读着读着,竟站起身来,反复吟咏。

  臣桓温冒死启奏陛下:

  臣以凡庸,遭逢际会,虽慕古人报效之志,竟无毫厘建功之效,然朝廷不以臣卑鄙,封高官,赏厚爵,臣甚为愧疚。

  臣转战南北,流离东西,负刃冒矢,枪林箭雨,于今三十余载。

  臣闻易失者时,不再者年,今犬马齿衰,精力废怠,余生无几,故起归隐之心,萌林泉之意。

  陛下御极,德播四海,光照八荒,当亲贤臣,斥小人,诹善道,纳雅言,深追列祖列宗之遗德,明鉴愍怀二帝之前车,庶几大事可为也,大道可行也。

  臣布衣而来,布衣而去,望陛下勿以臣为念!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