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指点江山,说得头头是道。
成汉弹丸之地,几万羸卒,绝非大晋匹敌。大赵如若南侵荆州,浩浩长江足以将其阻隔在外,根本不是大患。
而陶侃既为征西将军,又兼荆州刺史,麾下精兵五万,还不包括辖境内的郡兵县兵。假如真有异心,朝廷难以抵御,而且,即便陶侃安分守己,谁能保将来接替之人不心存幻想?
听起来王导不是针对陶侃,而是从长远眼光看待问题,削减的兵力也不是很多。
先削减两万,由中领军司马晞统领。这样,朝廷庶几无忧。再过几载,朝廷国力不断恢复,仓廪充实,国库丰盈。
彼时,成帝风华正茂,再行北伐大业,收复旧都,行先帝不能行之大事,收先帝不能收之大功,将成一代圣主明君,流芳千古!
王导的苦心孤诣和长远筹划,深深感染了成帝。
撇开其中的私心,他的言行确实是为朝廷着想,也是为了君王谋谟。秦皇汉武千载留名,鞭指天下让诸国胆寒,赫赫战功令万世景仰。
哪个皇帝不想效仿,不想被后世拥戴,成帝胸中也是如此,他甚至都想着自己指挥千军万马御驾亲征的恢弘场面!
“就依爱卿所奏,尚书台去拟旨吧。朕若能成周武王大业,爱卿就是大晋的姜尚。”
“承蒙陛下不弃,若上苍能假老臣时日,苟活至彼时,老臣定将为陛下牵马坠蹬,一道见证丰功伟绩。”
成帝不仅爽快答应了,还要和自己一起开创伟业!王导泣拜顿首,发自肺腑。
令他惊喜的是,还有更大的喜事在后面等着他!
“大哥,你真怀疑二当家的?”沈劲和桓温此刻还不想现身,远远跟在回山的队伍后面,沈劲疑惑道。
“我并不想怀疑他,但言川憨厚,没有防人之心,咱们不得不慎。万一山寨真有异心之人,将我等行踪泄露出去,朝廷必来缉捕,缉捕任务肯定落在邻近的郗大人身上。所以说,不弄个水落石出,我俩暂时还不能在众位弟兄们前露出真容!”
“那今后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躲在山上?”
“还能去哪?记住,今后我俩如果要干一番事业,只能以山寨为家。所以要像家一样,把山寨打扫干净,还要扎紧篱笆,不留隐患。我有预感,咱俩的到来,山寨今后会经历很多风浪,怕是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桓温感慨莫名,悲叹道。
沈劲听完心里忐忑不安,对未来会是怎样而一筹莫展。不过,他相信,跟着桓温总归没错。
“还有,大哥,你那日在陷阱里的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话?”
“当时我问你还有什么遗憾,你说‘还有,还有’……”
桓温悠悠言道:“还有的遗憾就是,世道的浑浊并非我们告别的理由,而是我们要活下来的理由!”
“恩公,朝廷为何这般薄情?你忠心耿耿,南下勤王,浴血苦战,反倒落了个朝廷钦犯的下场。这样的皇帝小儿,还替他卖哪门子的命?”
进山之后,刘言川把二人安排在距离自己居处不远的一处隐秘所在,准备了日常所需,还派了几个心腹不分昼夜保护。
当听完桓温的来龙去脉,他大发感慨。
沈劲解释道:“这并非皇帝的错,他还未亲政,很多事情做不了主,而是当权之人。”
桓温纠正道:“似乎也怪不得当权之人,我杀了朝廷命官的确是事实,朝廷通缉我也合乎国法。”
“大丈夫立身处世,难免要受委屈,我不愿意因为个人恩怨得失,归咎于皇帝和朝廷!言川,大家伙要想舒展抱负,委屈再所难免,今后还会有,甚至会更委屈。你不要乱了方寸,意气用事!”
刘言川点头称是:“俺就是为恩公鸣不平,发发牢骚。放心,俺唯恩公马首是瞻,说啥就是啥。”
山洞里黑咕隆咚,讲话还带有回响。
沈劲挠头道:“咱总不能像老鼠一样天天闷在洞穴里面吧,山高林密,阳光也见不着,人都要长毛了,还是得找点事情做做。”
“就你娇惯!小不忍乱大谋,你还怕没事做吗?”
桓温怼了他一句,然后,他让言川把山寨地形图,还有人员武器物资情况统统拿来,接下来他要和沈劲蛰伏洞中,花工夫仔细琢磨琢磨,如何整训山寨。
经过几日的揣摩,山寨的情况,桓温了然于胸。
根据多年的征战,他详细制定了一套整训方案,如果能顺利进行,不出三年,在三足鼎立的乱世,山寨将会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自己也能依托山寨实现抱负,带领每一个弟兄奋勇向前。
烛火下,桓温几个人在洞内商量,因涉及山寨将来走向和弟兄们的前途,大家都很严肃,不敢怠慢。
其实,自从去年桓温给山寨通风报信时起,刘言川就按信中所说,提前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制定山规,自行操练还有人员部署等。
后来因为生存困难,大当家的胸中墨水也不多,结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收效不大。
“言川,我看了,芒砀山的弟兄比任何一支山寨都要强得多,甚至堪比朝廷州郡的兵士,所以说咱们不能妄自菲薄。”
“是吗,恩公?”
“是的,兄弟们已经不是常人眼中劫富济贫的江湖好汉,更不是打家劫舍的草寇,咱们已经具备一支军队的实力。如训练得当,终有一天会成为沙场劲旅,令敌人胆寒!”
“恩公过奖了,幸好俺脸皮厚实,你就说怎么做,我们照办就是。”刘言川羞赧的摸着大脑袋。
“主要有三个方面,地势、演练和物资。”桓温成竹在胸,侃侃而谈。
以地势而言,芒砀山大小山丘二十余座,主峰处女峰居中,高六十丈,山路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紧要之处,峰上还有天然的水漏斗,可作为山寨核心营地。
夫子崖,斩蛇坡周边的平坦开阔之处,可用于操练兵马、演示阵法,再下就是山腰处的隐王墓,最为紧要。
上面接着开阔地,下面就直通山脚,因而要铸几个堡垒,就像敌人攻城一般,要有箭雨,巨石,圆木砸下去。此处一旦丢失,主峰也就堪忧了。
所以,自隐王墓之下,直至山脚处,是进山的主要通道,也是敌军进山最会选择的通道,要挖陷阱,埋上竹签,做好记号。山下周遭要设暗哨,否则等来犯之敌摸到山脚就非常被动。
因为桓温刚才一路上山,并未碰到几个暗哨巡查。
还有,鉴于上次韩晃偷袭,敌人要是火攻,山上林木繁茂,秋冬时风大干燥,火势极易蔓延。因而各山头之间要砍伐一片树木,用土墙隔断,留出空白处,防止一处纵火,蔓延全山。
山上要是有个大峡谷该有多好?
桓温突然想起了琅琊山!
谈及演练,刘言川最为得意,拍着胸脯放言道:“恩公尽管放心,五千弟兄每日都轮番操练,俺还特别从中遴选出手脚功夫好的兄弟,分组教授。不瞒你说,弟兄们比刚进芒砀山时技艺长了许多。”
桓温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如果是打家劫舍,那是绰绰有余!”
刘言川刚才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头还没过去,顿时被泼了一盆冰水,蔫了吧唧的,老三和沈劲咯咯大笑。
“咱们将来的目标是冲着战场厮杀,对手是训练有素的军士,以现在的标准,差得太远。”桓温表情严肃。
“就说在卧虎岗,明知敌人在岗外埋伏,弓弩在手,兄弟们还是毫无防范的冲出去。勇气可嘉,但经验欠缺,造成无谓的伤亡。要是两军对阵,芒砀山几千弟兄,照那个打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全军覆没!”
刘言川在青州呆过,见识过青州兵的勇猛,可惜过去了四年多,淡忘了。
桓温剖析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赵擅长骑射,晋人精戈利甲,山寨弟兄骁勇不畏死,各有千秋。哪方军士若是能兼而有之,那才是百战之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症结找得很准,问题是,练好箭法和兵刃,尤其是体力,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付出很多汗水,弟兄们能情愿如此吗?
毕竟,他们都是靠乞食为生的流民,而非常规的军士,胸中未必有自己一样的雄心壮志,如果强迫的话,桓温担心他们会明里暗里的抵触。
老三笑道:“恩公放心,大当家的在山寨威势赫赫,说一不二,谁敢不从?”
桓温摇摇头,担忧道:“不能强迫,威势一定是建立在别人心服口服的基础上,再者,弟兄有受伤的,有致残的,还有病弱的,也不能排除有些人确实没有抱负。总之,强按牛头不饮水。”
“恩公,俺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