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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把酒诉衷肠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66 2024-07-06 15:19

  “桓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桓温呆在后院,还沉浸在芷岸的浓浓暖意之中,一个侍卫来至大堂,发现只有桓冲在。

  “何事?”

  “今日午后,十几个乡民来至州衙递上诉状,状告县里要毁坏他们的山林,他们不肯,官差还威逼他们,求刺史大人做主!”

  桓冲恨恨道:“这些不知死活的狗差官,当阳县的人头血渍未干,又想重蹈覆辙了,真是自寻死路,是哪个县?”

  “华容县!”

  “华容县?地处江南,紧邻岳州,太远了些。刺史大人最近正焦头烂额,还是暂且不要搅扰他为好,你去吧,我知道了!”

  州衙大堂内室,桓温起居之所,房门紧闭,里面一盏红烛高烧,桓温和刘言川二人对坐而饮。

  桓冲不知道里面在谈些什么,这么神秘,连自己都不让进去,更别提袁宏伏滔他们。

  他不敢多问,于是亲自带领玄武营卫兵,在后院和大堂外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既保护二人的安全,又防止有人探听。

  兄弟二人撇开众人,神神秘秘,不为别事,而是商量最为机密和核心的事情—乞活军的命运!

  “恩公,你慢着点喝,俺看出来了,你今日心情不好受,从芷宫里寄来的那匣子,揭开了伤疤,所以才借酒浇愁。”

  桓温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猛地又灌下一口酒。

  “许久没有饮酒了,自打上次说要和你边喝边聊,因事耽搁之后就迁延至今。酒能解忧,酒能抒怀,酒能推心置腹。今日乘着酒兴,我们兄弟再掏掏心窝子,说说乞活军的事!”

  憨厚的刘言川自操练桓温贴身侍卫玄武营之日起,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桓温产生了什么想法,对这帮兄弟起了什么变化。

  他一直想问,又怕伤感,今天,终于要说了。

  “中朝时八王之乱,刀兵四起,诸侯混战,百姓流离,哀鸿遍野,你们的父辈背井离乡,为了活命四处乞食,又被诸将领利用,编入军里,裹挟到杀戮之中,这就是第一代乞活军的由来。”

  “没错,恩公。”

  提起此事,刘言川就唏嘘不已。

  后来八王之乱结束,乞活军被解散,成了孤魂野鬼。

  中朝灭亡,胡人占了中原,百姓们被铁蹄蹂躏,而他们的父辈们也老病交加,逐渐过世。

  他们这一辈又无家可归,所以打着乞活军的旗号,在南北对峙和胡汉厮杀的夹缝中苟活了下来。

  为了生存,他们从乞食转为打家劫舍,抄略富户,甚而劫夺官府。当桓温在汝阴郡第一次遇到他们时,刘言川兄弟当时就在那一带劫掠,不幸遭遇了王敦的叛军。

  “其实你我兄弟相识,还真有缘分,这得要感谢王敦麾下的叛军。”

  桓温说地动情,可是他很清楚,如今形势已经大不同了。

  眼下这样的局面,南北双方隔水而治是长久不了的,将来不是南方吞并北方,就是北方占领南方。

  换言之,原来创造了乞活军的夹缝和空白已然不复存在,注定今后不会再有第三代乞活军衍生的土壤了。

  刘言川闻言,神情惨伤,脸色赤红!

  他也不瞒桓温,这一点,刘言川和老四他们曾说起过。就冲着石虎父子多次派大军围剿芒砀山,他们就知道今后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不管走到哪,都不会有哪个朝廷允许山寨兄弟们生存,要么投诚,要么被消灭!而他们都是悍勇义气之人,轻死忘生之辈,绝不会投诚。

  从老二被点了天灯后,他们也曾告诉桓温,乞活军痛恨胡人,烧杀了他们的家园和亲人。也恨晋人,巧取豪夺我们的田地,逼迫我们远投他乡。

  所以,兄弟们一合计,宁可战死,让乞活军彻底从世间消失。

  幸运的是,后来遇到了桓温。事实证明,跟着恩公是对的,否则他们早就成了芒砀山的皑皑白骨!

  “恩公,兄弟们感谢你!”

  桓温嗔道:“这些年,我们风风雨雨,同生共死,现在再说言谢的话,就是对我们兄弟情分的亵渎。”

  “是是是,俺失言,自罚一杯!”

  刘言川点头如捣蒜,端起酒坛就开始倒酒。谁知反被桓温阻止。

  “美得你!陈年佳酿,这么金贵,我一直没舍得喝,岂能给你这犯错的人喝?”

  言川见计谋败露,只得嘿嘿的笑着。

  他知道,即将开始的这个话题太沉重,太伤感,自己怕清醒时接受不了,想早些灌醉。

  那样的话,不管今晚说出了什么伤感之事,酣醉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言川,我思来想去,决定给兄弟们找条活路!”

  “恩公,你说吧,我能承受!”刘言川喷着酒气,仗着胆子。

  结果,桓温说出活路之时,立马勃然大怒,跳将起来……

  “不行,这绝对不行,这哪是活路,分明就是死路!”

  刘言川扯开嗓子,高声反对,连在外面值守的桓冲都听到了。

  里面到底在干什么?怎么他二人还会发生争吵?

  桓冲实在想不通,因为,他觉得,大哥和言川的感情比他这个亲弟弟还要深厚得多!

  “恩公,不管你让俺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俺刘言川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不过,这件事,俺绝不答应,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言川,莫急,我这不是和你在商量嘛,你先听听我的道理。”

  刘言川垂下脑袋,似乎并不想听。

  “还记得咱们进入荆州城当天,担架上那几个兄弟的尸身吗?我撩开白布,无意之下,我发现了他们身上的一道道疤痕,还有他们那花白的鬓角。我当时就萌生了这个想法,今后再也不让他们征战了!”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有些人都长出了白发是吗?”

  桓温感伤道:“是的,他们从小征战,从青丝战成染霜,从一万战成两千,我于心不忍。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我都不想再失去!”

  “恩公,你对兄弟们的感情,连俺这个大当家的都自愧不如。但是恩公,对我们乞活军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信义。”

  对桓温的体恤,刘言川是强烈反对的,因为手下的这帮兄弟都是战士。

  战士如果不再征战,就像那战马,或老或病,再也不能在疆场驰骋。下场只有两个,要么去拉车,要么被宰杀端入灶房。

  “俺知道恩公的苦衷,这帮兄弟大都比恩公年长,其中不少人已近不惑之年,精力也逐渐衰退,再纵横战场,既损了他们的威名,还会因此而丢了性命,是吗?”

  桓温默然,点了点头。

  “恩公,你可知,他们虽疲敝,但血性犹在!恩公如果今日遣散他们,当晚就会有人自寻短见!他们会以为恩公不再需要他们了,他们没有用处了,那他们还能去哪?”

  这一点,桓温也曾想过,可是,他以为,没这么严重。

  “他们没有妻儿,没有家园,这些兄弟就是他们的家人。俺当然知道,恩公不会亏待他们,遣散之后,会给他们钱粮,老酒,还有房舍,还有田地。可这些,他们都不要。因为只有和兄弟们在一起,跟你在一起,他们才有家!”

  大当家的说到这里,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兄弟俩沉默不语,极力隐忍着,可泪水不加理会,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二人自斟自饮,没有声音,一口口的喝着闷酒。

  屋内,铜炉上的红烛,快要烧尽。

  院外,梆子声响,已是四更天。

  “从我离开芒砀山之后,我就曾对天发誓,今生绝不负乞活军,绝不抛弃乞活军。这些年,他们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连累,我对不住他们!”

  桓温凄然打破了沉默,又动情道:“他们于我,有再造之恩,不能再失去他们了。所以,这就是我让你打造亲兵营和玄武营的原因!”

  “你说反了,是你对我们有再造之恩!”

  刘言川此刻才得知桓温把重心放在打造亲兵营和玄武营的原因,并非是要取代乞活军,而是真心是要保护乞活军!

  “恩公,今晚俺的心情好多了,真是畅快。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始终没找俺,俺也一直郁闷,还以为恩公要和我等分道扬镳了。多少次从恶梦中醒来,害得桓冲伏滔他们也常常被俺惊醒。”

  桓温安慰道:“我也瞅见了,第一次在城北谷地练兵时,就发现你心不在焉,所以借着今日的酒,来打开你的心结。”

  “恩公真是明察秋毫,俺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的心思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恩公。其实俺也知道,往后的路上,恩公还会有更大的战场,更多的雄心壮志,而要实现这些,当然需要更多的战士!”

  兄弟二人,在这一点上,基本达成了共识。

  “而俺乞活军不投诚,不入军制,不要官爵,不要名利,这样特立独行的观念是那个时代造就的,现在已经落伍了,他们不适应这个时代了,迟早都会被淘汰的!”

  ……

  酒残了,夜深了,桓温心里也亮堂了。

  乞活军实属凤毛麟角,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晋赵,燕秦,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群体了。

  现在是新的时代,对他,对大晋而言,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就需要有更多的年轻人投身行伍,保家卫国,而拿什么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当然是靠军功!

  商鞅二十级军功制,将积贫积弱的秦人筑成了英勇无畏的虎狼之师,从而走出函谷关,荡平六国,一统天下!

  高昂的士气需要什么?

  当然是需要家国情怀和雄心抱负,除此之外,立军功,得封赏,寻个好出身,奔个好前程,也是不二法门。这,才是正道!

  刘言川明白了桓温的良苦用心,点头称是。

  又觉得似乎桓温还有言外之意,便问:“恩公,今日这番话,是不是说恩公有了新的打算,要筹划什么大计?”

  “既然你问及,我也就不瞒着你了,确实如此。正是为了这大计,才会和你聊了一夜的乞活军。因为不把乞活军的事情解决,这个大计也很难图谋。”

  “乞活军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恩公快说,什么大计?”

  “此事还尚未向任何人提及,你千万别泄露出去。”

  “恩公放心!”

  窗外,雄鸡高唱,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桓温立起身,对着即将冲破黑夜的黎明,坚毅而沉着的说了一句:“我要灭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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