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听闻桓驸马已经有了进展,很快就会有结果。再等三日,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孰是孰非,再议不迟!”
褚蒜子已经不管不顾了,她其实也不知道,桓温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褚皇后这是虚言恫吓,那桓温果真有证据,怎不奏报陛下?看来皇后身居后宫,手伸得够长的,连陛下都不知之事,你竟然能知道!”
“庾大人不用嘲讽本宫,很快就会让你露出真容!”
双方你来我往争吵不停,康帝又犯病了,症状如前,似乎更甚。
“皇后,快,快传太医!”
康帝以此为由,支走了褚蒜子。
“是,陛下!”褚蒜子匆匆出了寝宫。
“舅舅,给朕敷块湿巾。”
庾冰赶紧取出一块浸在冰水里的巾帕,敷在康帝的额上。
“冷,冷!”
康帝哎呦一声,然后顺势抓住庾冰的手,在掌心摩挲了一下。
庾冰触摸到一张纸笺,包着一枚冷冰冰的物件。这一幕非常隐秘,非常自然,榻旁诸人浑然不觉。
太医守候在寝宫之外,一番折腾,康帝昏昏睡去。诸臣也各自散去,这次又没议出什么结果,只好等康帝醒来,金口定夺。
“四皇叔,这下明白了吧,这老贼不知施了什么伎俩,让会稽王临阵倒戈,现在他已经靠不住了!”褚蒜子唤住了司马晞,说道。
“是啊,臣也不明白,他怎会这般糊涂。不过皇后,他肯定有难言之隐,或许是受了庾冰之胁迫,才使得我们功败垂成。”
褚蒜子冷冷道:“谁说我们功败垂成,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对了,皇后刚刚说桓温那边已有消息,是真是假?”
“假的!”
司马晞惊道:“假的!那如何收场?”
“刚才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如果让圣上当场定夺,那才是功败垂成!所以,本宫才不得已打断圣上,故意拖延时间,给桓温留出工夫。”
“你怎知打断了圣上,不会遭到斥责?”
“本宫离得近,看见龙颜又开始渐渐泛红,有沉重的喘息之声,知道他很快又要发病了,一发病,就会搁置不提。”
“还是皇后高明,细致入微,毫发都逃不过你的一双慧眼!”
司马晞拍着马屁,心里也是暗自吃惊,这一介女流真是心机深沉。
“现在桓温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你我的成败,本宫担心这老贼会竭力破坏。所以这几日,还要有劳皇叔安排中军之得力之人,暗中策应保护桓温,务必助其成功。”
司马晞对此心里颇有些怨气,这也是当初自己和庾冰结为同盟的原因,又不好明说,便将埋怨夹杂在应承之中,嘟嘟囔囔了一句。
“臣明白,不过如果出了建康,臣麾下之中军就无能为力,只得有赖卫将军了。”
褚蒜子听出了弦外之音,笑道:“放心吧,皇叔,这次大计若成,所有的中军还是你的,本宫保证,不会再有他人染指。”
“谢皇后成全,臣这就去安排!”
司马晞兴高采烈,转身告辞而去。
褚蒜子神色微怒,冷哼一声:“现在就开始讨价还价了,先由着你。来人,把王内侍叫来!”
“参见皇后娘娘!”王内侍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近日,芷宫那贱人可有动静?”
“一切如常,看看树,瞧瞧水,晒晒花,发发呆而已!”
“晒花!晒什么花?”
“听说是木兰花,秋冬时节泡茶饮用。”
“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同为皇后,本宫咋就这般劳碌,睡不安枕,寝不安席的?”
王内侍恭维道:“她怎能和皇后娘娘比,皇后娘娘是天降大任之人,是昆仑西王母下凡,是月中……”
“好了,你这吹拍本领见长,本宫现在没兴趣。这样,你去长干里一趟,将本宫的口信带给南康公主……”
司马昱心中七上八下,瞻前顾后,颓然回到府中。细想之下,觉得前路崎岖坎坷。
庾冰昨晚传来口信,说今日议政定是立储之事,只要二人同心,就能一锤定音,结果被褚蒜子这么一搅合,康帝沉疴复发,失算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庾冰口信中有一句话,自己未曾参透,大意就是,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行,还有皇帝在他手里。
这或许是康帝一向对庾冰比较尊重,很少反驳,所以,庾冰拿来给自己打气,给他打气罢了。
被裹挟北伐出征的前一晚,褚蒜子派司马晞告诫自己,庾冰邀他此行别有用心,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轻信他言。
所以,自己内心里就竖起了一道防线,和庾冰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但是,许昌城内的那个晚上,心中看似如磐石般坚固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是被庾冰攻破了,因为对方开出的条件无法拒绝。
庾冰承诺拥立他登基为帝!
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浑身冷汗,连声拒绝: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本王何德何能,怎堪帝王大任?”
庾冰用自己的谋略、手中的权势还有荆州的数万精兵告诉他,庾家想拥立谁就可以拥立谁,正如当初成功拥立司马岳一样。
在庾冰的威逼利诱和软硬兼施之下,他透露了自己和褚蒜子及司马晞设下的董太医府上的密谋,帮助庾冰逃脱生天。
如果那晚庾冰承认了此事,屏风后面的伏兵当即就能将庾冰拿下,大事早就底定了。
而眼下,事情还存在变数,那就是,桓温到底能否查访出真相,庾冰是否会起死回生,翻盘逆转?
看来这阵子自己还要灵活一些,既不能舍弃庾冰,搞得里外不是人。又不能被绑上庾家的战车,失去退路,动弹不得。
扪心自问,冒险不是自己的绝活,但谨慎却是自己的拿手好戏。
这世道,死的往往都是那些爱逞能之人,活下来的都是些胆小怕事甚至怯懦之人,比如自己。
所以,自己要且行且看,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手中还有一步棋没走,一个紧要的棋子还没有派上用场。
这颗棋子的布局是经过成皇帝同意的,自己已经私下打磨了七年。
“什么?他要拥立司马昱为储!”
这个消息,让桓温打死都不会想到。
南康道:“是的,千真万确,王内侍还传了蒜子的口信,希望你火速行动,只要你能查访到真相,她会投桃报李,将来不仅会起用你,而且恢复你原有品秩,或在朝为官或出任大州官长,悉听你便!”
桓温冷冷道:“她还真是大方,几日前还只是说要解除我的禁锢,转眼就要封大官,许宏愿,这说明什么?”
桓冲问道:“说明什么?”
“说明她将来会摆布皇帝,幕后听政,独揽朝政大权,要重演后汉梁窦太后的故事。”
桓冲劝道:“大哥,纵然如此,也比会稽王继位要好些!”
桓温点点头:“说的没错,一旦会稽王为君,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朝政大权将悉数落入庾家之手,真正的皇权执掌在他手里,那这江山到底是姓司马还是姓庾?”
桓秘也附和道:“大哥,这些大事我是门外汉,不过,我粗粗一想,如果真是庾家当权,那就没有大哥的出头之日了,恐怕整个桓家都要遭其打压,大哥,千万要想个办法应对。”
“你俩之言,也正合我意,不仅仅是为了桓家,更是为了成皇帝的嘱托。我已经许下诺言,要为成皇帝看护好大晋司马氏的江山。好,桓冲,雨也停了,明日拂晓,你带府外的侍卫们出发,直奔琅琊!”
“是,大哥,兄弟们已经整装待命,随时可以出发。”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停之后,秋意渐浓,秋风萧瑟,兄弟三人推杯换盏,喝得畅快,浑身轻松。
就像是要进行一场恶战,每天都在演练整训,辛苦劳碌,到了大战前夜,却如释重负一般放松。
桓温犹是如此认为,过了今晚,明天就是决定胜负成败的时候。
是绝处逢生还是置之死地,是一马平川还是荆棘密布,很快将烟消云散,一览无遗。
压抑变成了兴奋,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已经入腹,三人醉意朦胧,手舞足蹈。
桓冲乘着酒兴,拿起架上的佩剑,耍了起来,一招挑灯看剑,招招生风,式式带劲。桓温双目迷离,仿佛回到了北方吹角连营的苍茫大地。
“大哥,我先撤了,明日还要早起,不能因酒误事。”
“等一等!”
桓温端起酒杯,叫住桓冲。
“此行成败事关重大,你不能有分毫懈怠马虎。来,大哥敬你一杯,祝你马到成功!”
桓冲一饮而尽,摔杯于地,一地粉碎。
“大哥,这些年,你受的落寞和委屈,小弟一定帮你全部讨回,此次绝不辱使命!”
“好兄弟,大哥相信你。此事机密,事成之前,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否则,我们就永远难以翻身了。”
桓秘急急站起,身形也摇晃了几下,踉踉跄跄言道:“大哥,桓冲都能为府上赴汤蹈火,我不能袖手旁观,自甘人后。你也分派点差使给我,让我略尽绵薄之力。”
“好了,桓秘,你的心意我领了。动刀动枪之事本不是你的擅长,你这些年对母亲还有对府里的照料已经够多了,是大哥惭愧,你不必自责,也不需要你去冒险。”
“哪儿的话,这是我的天职。大哥,我虽不能弓马,但也熟识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比如这次需要用船,我就能搞到私船。”
桓温疑问道:“我用私船作甚?”
“哎,既然此事隐秘,当然不好用官船,再不用私船,你骑着马,能飞过数里之阔的长江么?能到得了琅琊山?”
桓冲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满嘴喷着酒气,脚步不稳,结结巴巴笑道:“二哥,你,你说什么呢?什么琅琊山,是,是琅琊郡!”
桓温责道:“说话都结巴了,还不赶紧去睡?让你保密保密,眨眼之间琅琊郡都出口了。还好是在自己家里,这要是在外面被别人听了去,咱就就全完了!”
“大哥莫怪,小弟知错了,再,再不说,不说半个字!”
桓温笑着对桓秘说道:“这桓冲,毕竟年纪轻,还是个孩子一样。勇气可嘉,还免不了毛手毛脚,办事不牢靠。”
桓秘言道:“他已经很不容易了,三弟还小,想起当年在宣城时,还动辄哭鼻子,拿着一柄小木剑上下比划,转眼已经能跟随大哥上阵杀敌为国建功了。爹要是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
“是啊,爹一定会护佑我等兄弟的。好了,不说了,夜深了,各自回房休息吧。晴儿,晴儿?”
“晴儿在,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案上的酒菜收拾了,告诉公主,老爷醉酒,就回书房歇着了。”
“是,老爷!”
桓温掩上书房门,踉踉跄跄,倚靠着房门,心里突然起了一个疑问。
刚才他喊晴儿收拾酒菜,话音刚落,晴儿就出现在眼前。
是她的腿脚快,还是一直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