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乘山寨还在操练,桓温带着沈劲几个弟兄,悄悄下山。
天将擦黑,一行人才来到淮河边,早有山寨的兄弟在此接应,扮成渔民,一艘渔船泊在河北岸。
当晚就在船中歇宿,次日黎民,船送至南岸,快马加鞭。估计日中时分,到达琅琊山不成问题。
距离琅琊山越近,桓温越发不安,手中的鞭子不停的抽着,马儿像疯了一样,撒开四蹄,不知道主人究竟要它跑得多快。
“大哥,别这么着急,时间还早着呢,这么急着见嫂夫人啊?”大伙一阵笑声。
“大哥小心啊,当心嫂夫人生气,像你抽马一样抽你呵!”
桓温才发现,刚才一个劲的抽马,并非觉得它跑得慢,他只是机械的抽着,脑袋里全然是一家的安危,忘记现在已经跑得很快了!
他曾经想悄悄摸黑回来看看,又放弃了。
原来自己只是要犯,朝廷就缉捕他一个人。后来不知怎么就升格为钦犯,还要缉捕全家人。
如果朝廷已经发现了杜家村,埋下伏兵,自己再冒险回家,那么就要连累全家人。
最终他打消了念头,还是选择七夕之约。
因为碧霞宫是安全的,官差不会知道他们的约定,而且木兰还未过门,官府也不会殃及她!
令他失望的是,随着远处琅琊山久违而熟悉的轮廓渐渐呈现在眼中,却有一大片白色,像一根粗大的白带环绕在山脚下。
白带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要想进山,必须要经过那里。
大伙放慢了速度,翻身下马,找了一处遮蔽之处,吩咐一个弟兄悄悄靠近去打探一下。
等了好久,手下人才匆匆回来。
“恩公,远看去像是白带子,走近才发现那些都是连营的军帐。我扮作樵夫,走了几里地,才看清楚。结果刚贴过去,就被军士轰了出来。不过小弟看到真切,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王字!”
“王字?难道是他!”桓温惊讶道。
王导亲自领兵,好几万人。
他顿时明白,赵人那些骑兵不是操演,而是要犯边,比如说攻打徐州,否则,朝廷不会派王导领兵出征。
“大哥,这事有点费解。”沈劲疑道:“按理说兵情紧急,援兵应该马不离鞍,为何还要在此扎营,空耗时日?”
桓温解释道:“应该只有一种可能!王导要征调军士,筹集粮草。”
因为大军出行,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大量给养,仅仅靠从京城押送,根本难以支撑。而且,若是在战时,还容易遭敌兵劫夺,所以,一般都是随时随地就近筹集。
桓温没有料到,王导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针对他的!
按规矩,上官前来,下属要把自己的府衙腾出来,供上官一行暂用。王导和司马晞住在州衙,各居一个独立的院落。
司马晞贵为王叔,又是掌握军权的中领军,根本没把小小的刺史放在眼里。
一到州城就颐指气使,抱怨接待不好,排场不够,还指责菜肴不好,食材太次,甚至要求州府腾出民房供军士歇息。
不愧是皇室子弟,比豪门大族子弟更嚣张跋扈。
王导看不下去,敦劝道:“武陵王,此次北征还需滁州征召兵士,调拨粮草,应宽厚谦忍,不可轻视了地方官。如果大军进入州城,抢占民房,兴许还会寻衅滋事。要是被圣上知悉,你我均吃罪不起。”
司马晞老大不痛快,但面对年老功高的丞相,只好忍耐。王导也想借此举震慑对方,免得他到了疆场恣意行事。
“刺史大人,老夫此次北征,有劳贵州了。”
“丞相客气,下官义不容辞。按丞相要求,兵马粮草今日中午便能齐备,请丞相放心。”
“很好!老夫昨日乘兴在州城闲逛,发现市井焕然一新,府库颇有盈余,都是贵州治理州有方,推行新政得力,老夫回朝后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
“多谢丞相大人栽培!”
王导敷衍过后,转入正题。
“昨夜老夫交待的事情千万别忘了,在滁州境内,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下官明白,定不负丞相所托。”刺史纵然心里犯难,但依旧满口答应。
木兰悄悄的打开房门,望向山脚下,白色的营帐还矗立着。
入夜了,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披衣起来,来到篱笆门边,山下那些讨厌的军士还在。
她看见一闪一闪跳跃的灯光,一字排开像一条长龙,不时有移动的火把在来回巡弋。
希望他们天明以后,就赶紧离开这里!
木兰叹口气,祈祷着,鸡叫三更才勉强睡去。
次日早早起来,忙着翻箱倒柜,挑出衣服一件件的试,总觉得都不如意,又打开匣子,倒出各式样的胭脂,对镜梳妆,聊为出茧之眉,试染夭桃之色。
端详在铜镜中的自己,真是艳若桃花,眉目含情。像极了画中的美人,对影独自含笑,看花时而转侧。
梳妆完毕,从橱柜里拿出一件新衣裳,折叠得整整齐齐。
那是她精心为他缝制的秋衣,今天要亲自给他穿上。不论他能否回家,都要穿着它,让自己的这份感情一直包裹在他身上。
走出篱笆门,到处还是军士的身影,三五闲逛的,拿弓射杀雉鸡野兔的,大声的喧哗甚至都能听清在说什么。
更有几个人,信步向山上走去,想要浏览一下琅琊山色。
“姐,还去吗?”桓冲朝山上呶了呶嘴。
“去,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去,就算泄露了行踪也要去!”
桓冲知道,一旦木兰下定决心,谁也拉不回来,只能由着她!
沈劲比桓温还急,嘟囔道:“大哥,怎么办?这些军士不移营,我们根本没办法进山,只能坐等。”
桓温心急如焚,抓耳挠腮道!
“看来是没希望了,已近中午,他们还没有移营迹象,说明今日或许不会走了。否则天黑之前到不了寿州,过不了淮河。”
“那不是错过了时间?要不,等他们走了,我们明日再进山。”
桓温摇头道:“不行,明日再进山,木兰肯定早就离开碧霞宫,去也是白去。”
“那咱就回家里看看?”
桓温何尝不想如此,但不能因小失大,冒这个险。即使杜家村没被官府盯上,自己暴露了,也不是办法。
他相信,只要自己没有归案,至少家人还是安全的。
“那现在怎么办?”
“回山寨,战事将起,我们赶紧回去准备!”
“你还真的要帮王导?”沈劲不满的嚷道。
“我不单单是为了帮他,走吧,回去再细说。”
王导真会掐时间,似乎算准了桓温的计划,过了正午便拔营而去,这样的话,明日傍晚便可到寿州扎营。
大军走后,滁州刺史叫来司马,吩咐他告知下辖府县,全境排查,不得放过任何能藏人居住之处,务必要打探到桓家人下落。
“刺史大人,三个月前不是刚刚查访过嘛,一无所获。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他们早就离开滁州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闭嘴,你懂什么,这是丞相严命,上次查访都是在府县镇甸,这一回要扩大至一山一木,一川一溪,地远偏僻之处也不能放过。”
司马抱怨道:“还以为已经过去了,怎么会重新提及,比上次还要严格。滁州这么大,找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真不明白,贵为当朝丞相,为何会关心一个钦犯?”
刺史怒道:“莫要多问,照办就是了!记住,如果发现行迹,万不可惊动,派人盯着。看看他们去哪,和什么人接触,不能有任何闪失!”
正午时,桓冲陪着木兰来到碧霞宫外,还能见到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官兵在山脚山腰兜转,丝毫没有战争来临之前的紧张。
木兰独自进去,耐心等待,等待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期盼着那张冷峻而英气逼人的脸庞。
她很紧张,胸口鹿儿乱撞。
她很想他出现,又怕他出现,因为她发现,连碧霞宫里都有几个军士模样的人。
桓温如果此时前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担忧着,思念着,纠结着,煎熬着。就这样,太阳渐渐偏西,转而就成了挂在枝头一轮金黄色的火球,熊熊燃烧。
“姐,时辰已过,咱们回去吧,再晚天就黑了。”
木兰没有理会,仍苦苦的痴痴的望着那扇大门,希望他能进来,对自己说一声:“木兰,我来晚了!”
她会毫不犹豫的扑进他的怀抱,还会在他宽厚凸起的胸膛上咬出深深的牙痕,以报复九十二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煎熬!
让她绝望的是,那扇门始终无人推开,院落里空无一人,她的心空空如也。
天边渐渐褪去的晚霞,脸上渐渐褪去的期待,木兰顿时变得无助了。清泪混着脂粉,不由自主的顺着脸颊簌簌滴落。
无情的温哥哥,木兰的等待煎熬,难道就换不来今日的冒险吗?
此时,她凝望着怀着的秋衣,自言自语,又埋怨起桓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