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持重,这四个字不需过多咀嚼,王导就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皇帝这是点自己的将!
满朝之中,只有自己有过战阵经验,老成持重。
他心想,皇帝又一次需要依赖自己,要抓住这个机会,弥补君臣二人之间若隐若现的隔阂。
况且,视为己出的新政大业不能被赵人扼杀在襁褓之中,这是自己和王家安身立命再创辉煌的基业。
“如蒙不弃,老臣愿意领兵出征,抗击赵人,为陛下分忧!”
“爱卿年高位尊,区区赵人两万兵马,岂能劳动爱卿亲自出征!再者,朝廷诸事哪一件能离开爱卿?不在左右,朕若遇难事,也无人讨教。”
成帝想让他去,又有点不忍,因而,话语中带有一点假意,又有诚恳。
“区区贱命,不劳陛下挂念!老臣如能荡平胡虏,粉身碎骨,又何所惜?陛下决策之英明,中军才有今日之规模,此次赵人来犯,恰恰是个证明中军的机会,老臣愿意见证王师的风范!”
此言正合成帝心意,打消了自己的犹豫,即刻下旨:“任丞相为持节,征北大都督。中领军司马晞协同,明日出征。”
次日,成帝亲临司马门为王导送行,执着王导的手,动情道:“此次北上,郗鉴由爱卿节制,滁州寿州兵马,爱卿可酌情征调,便宜行事。”
“谢陛下体恤,老臣定当竭力以报浩荡皇恩。”
旌旗猎猎作响,大书一个王字。大军浩浩荡荡,精甲利戈,蔚为壮观,道旁百姓肃立两侧。
“这是当朝王丞相,率军北征。”
“看这阵势,这排场,不愧是大晋第一功臣。”
“这次,定要北方胡寇好看。”
王导端坐宽敞的马车内,心潮澎湃,如果此次能击退赵人,稳固徐州边境,王家将圣眷不衰。
而其他几个辅政大臣只能空有羡鱼之心,眼巴巴看我王家当朝第一大族的地位稳如泰山。
然后再把允之等子侄培育好,将来撑起王家的大舵,自己也能安然隐退,过几年闲适的日子。
这些年别说,真累!
和皇室斗,和大臣斗,甚至和堂兄王敦斗,劳心费神,心力衰颓。在别人看来,王家高高在上,而个中心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出门时,就告诉王允之,说他要主动请缨。
当时王允之并不赞同,认为赵人骁勇,大军又无臂膀良将,若有闪失,则前功尽弃,有损英名。
但是王导深知,无论胜败,他不得不去。果然,不等他毛遂自荐,皇帝就点了他的将。如果推诿,则令皇帝寒心,那才是前功尽弃。
而如果挑起重担,此时无人可以为朝廷解难,即使战败,皇帝也会宽宥。
他谆谆教导侄儿,违逆圣意比战败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况且,此次北征,王导认为胜算很大。
从兵力来看,他占据优势。中军,徐州军士,滁州寿州再征调一些,数量的优势足以化解战力的劣势。
还有,自己当年征战时,石虎还是个黄口小儿!
为求稳妥,王导告诫自己,此次要稳扎稳打。不求战胜,只求不败,不败即为胜。
北上时要路经滁州,他还有一件事要交待刺史,早日替他除掉心头大患!
“挑盖头……”
桓温和木兰并立堂前,孔氏和杜艾端坐,桓冲兄弟侍立一旁。随着司礼的招呼,桓温用机杼挑开盖头。木兰略施粉黛,楚楚动人,称得上花容月貌。
“饮卺酒……”
两只卺用红丝带连接在一起,卺里盛着清冽的卺酒,新郎新娘各执其一,相互对饮。以线连柄,象征两人通过婚姻而相连;合之则一,象征夫妇原为二体,结为一心。
“入洞房……”
木兰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被门外隐约的马嘶惊醒。
又做梦了,这样的梦境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她很期待,很愿意沉浸在梦中。
稍稍有空,她就找个借口,慵懒的说要歇一会,其实她有个小秘密,她想在梦中和心上人约会!
从午梦中起来,面前的妆台上,摆放着那双卺,旁边就是鲜红的红盖头,绣有鸳鸯戏水的图案。
那是木兰一针一线精心缝制而成,如今,它们静静的摆放在妆台上,虚度了九十一个昼夜。
那日,木兰满面红妆,一袭新人的喜服,等待着午后心上人来迎娶她。
拜堂、行礼之后,就成了他的妻子,终生的依靠就有了。入洞房,揭开红盖头,饮合卺酒,多年的流离和煎熬从此不会再有。
二人双宿双栖,不求富贵,只求平安。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就是乱世最大的安慰和满足。
桓冲当天跑到杜家村,从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木兰就知道,命运不会眷顾自己,天意不会垂怜自己,难道牛郎织女的悲情又要在自己的命运中重演?还是和桓温的姻缘未到?
明明相互爱恋,却一次次分离,没有他,自己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从那日以后,木兰没有悲痛,她选择了等待。她相信自己经得住命运的考验,他也不是移情别恋的负心汉。
他们会走到一起的,或早或晚,或快或慢,总会等到那一天!
终于,明天就是七夕了,过了这一晚,心上人就会完璧归赵,俊朗潇洒的站在面前,跟自己回家,再重新披上盖头。
木兰幸福的笑着,憧憬着,一脸的灿烂!
杜艾进屋一看,见女儿暗自发呆,心生怜爱。
女儿幼年丧母,自己当父亲的也疏于照顾,反倒让她更早的成熟起来。给自己抓药熬药,饮食起居照顾的井井有条,对孔氏一家也是如此。
命运偏偏爱捉弄人,让勤劳贤惠的姑娘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临了临了,心上人又亡命天涯,何时是个头?
“乖女儿,是不是在抱怨日子过的太慢,巴不得太阳早点下山?”杜艾心疼孩子,但话到嘴边就成了调侃之语。
木兰呆呆的,没有搭理他。看到杜艾手里提着一串莲藕,才想起要给孔氏烧饭。
刚出门,就听得远处传来的轰隆隆的嘈杂声。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山脚下,成群结队的官兵排成阵势,密密麻麻。像过江之鲫,头尾相贯,列队向滁州城方向行进。
木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官兵是不是来抓桓温的。否则怎么会不偏不倚,自己即将去碧霞宫约会时,他们来到芒砀山下?
得知州城张贴告示以来,她成日担惊受怕。
为自己,更为桓温,不知他现在流落何方,明日能否按时赴约?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扑通通一阵狂跳。
“木兰!”
孔氏从屋中踱步出来,看到她站在篱笆门后面向外张望。
“木兰,你在看什么?”
自桓温逃走后,孔氏思子心切,心力折耗许多,目力听力都大不如前,山下的响动居然没有发现。
“伯母,冲儿呢?”木兰没有转身,焦急的问道。
“冲儿进城去了,山上打了点野货,说是到城里换些草药粮米,一会就能回来?咋的,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她怕孔氏担心,随便搪塞过去。
谁知到傍晚时分,桓冲才回到家中,匆忙来找木兰,手里还拎着姑娘家爱吃的蜜饯、糕点之类的吃食。
桓温走后,木兰对桓冲最为亲近。桓冲懂事,勤快,家中脏活重活都是他包揽,嘴巴也甜,木兰姐木兰姐一直挂在嘴边。
“冲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木兰笑嘻嘻接过点心,挑了一颗给桓冲尝尝,那亲密劲,比常人家的叔嫂还要好。
桓冲绘声绘色道:“还好我眼疾手快,城门快要关闭时,硬是冲了出来,再晚一会就出不来了。今天城里戒备森严,大街上到处是兵士,听他们议论说是朝廷的丞相领兵北征,今晚就在州城驻扎。”
“吓死我了,姐姐还以为他们来抓你大哥的呢。”
木兰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明天他们走了,也不耽误上山。”
“姐,你想什么呢?听说他们还要征调州里的军士,现在城外很多大军在扎营,估摸着半个山脚都被占据了。这么大动静,大哥敢回来吗?即便回来,也进不了山呀!”
“不行,我等了这么久,天塌下来,也要上山,绝不失约!”木兰失望的嚷道。
“万一他回来看不到我,会以为我有了变故,他会担心的!”
桓冲理解木兰的心情,劝解道:“姐不要着急,明天再说。不管怎么样,冲儿陪着你就是!”
芒砀山上,一大早,刘言川嬉皮笑脸:“恩公,要不俺陪你一道去,也瞧瞧没过门的弟妹?听沈劲说,弟妹是美人坯子,闭月羞花,沉、沉什么来着?”
大伙一阵哄笑。
沈劲道:“言川,就你这学识,装什么斯文,土的掉渣,还冒充文人,那叫沉鱼落雁!”
刘言川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傻笑道:“反正就是好看。”
明日要见到木兰,桓温不仅仅是憧憬,更有些担心。
没有自己的照顾,家里好吗,母亲身体怎么样了?他们还住在南山脚下吗?这些都是未知数。
原本应该高兴,现在反倒轻松不起来,根本没理会身旁兄弟们的调侃,而是一本正经的问道:“我总感觉最近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只可惜天天躲在山里不便出去。言川,派出去的弟兄们有消息没有?”
“倒是有一些,说赵人最近时常有骑兵出没,还有调动的迹象。不知他们是在演练,还是另有图谋?”
“难道是要进犯徐州?”桓温轻声自问,眉头皱了起来。
赵人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吧!
沈劲安慰道:“大哥,别多想,兴许他们只是操演。徐州现在城坚墙固,城内兵力又比之前增加不少,依我看,没有必要担心。”
桓温没有他那么乐观,赵人不会坐看大晋日渐强盛,他们野心勃勃,一直在打徐州的主意,无暇分身罢了,说不定骑兵出没就和此事有关。
“言川,这几日对山寨要严加防范,不可掉以轻心,兄弟们操练也不能放松,还有,你要睁大眼睛,盯着那个人。”
殊不知,在不远处,也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