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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木兰犹如此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70 2024-07-06 15:19

  司马昱横生枝节,桓温却犯难了!

  他尚不清楚司马昱的真正用意,而且自己也没办法圆谎。

  他确实让袁宏奏报过朝廷,称荆州大军损失惨重,当时那是为了迷惑褚蒜子,不致于她打荆州的主意。

  现在如果回荆州调兵,则犯下欺瞒太后之罪。兴兵北伐,恢复旧都一直是他的心中所愿,此次又是奉旨而行,更是师出有名。

  怎么办?大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穆帝似乎知道他为难,或者说猜出了他的苦衷,一句话,给他找了条出路,解决了难题!

  “依朕看,就近调兵最为妥当。京师周边州郡之中,晋陵郡兵力尚足,琅琊郡也差强人意,朕这就下旨让两郡发兵。还有,大司马亦可让荆州调派部分军卒,两支大军分头北上,合击洛阳。”

  穆帝此番部署确实高明,既解决了兵源,赢得了时间,而且又化解了桓温的尴尬。

  桓温如释重负,由衷地感激道:“谢陛下成全,臣即刻准备北上。”

  “大司马夙夜为公,朕心甚慰,此次北伐可便宜行事,临机决断,朕静候大军凯旋!”

  “臣谢陛下天恩!”

  时不我待,桓温豪情顿生,快步而出,急着部署调兵事宜,身后,穆帝要筹备大婚。

  而宫内,蜷作一团的老树根也在慢慢舒展!

  刚刚散朝,一名小内侍鬼鬼祟祟,悄悄闪身进入一旁偏殿,旋即又若无其事走了出来。

  王内侍接报后,从偏殿走出,窥见四下无人,迈开小碎步,急匆匆直奔太后寝宫。

  “他们这盘棋下得不小哇!”

  “太后,这盘棋要是下成了,今后就没咱们什么戏了。”

  褚蒜子稍抬凤眼,瞥着王内侍,心里在深思应对之策。

  她当然要想方设法搅掉这个局,还要暗中作梗,叫别人挑不出理,吃个哑巴亏。

  怎么办呢?

  “有了,哀家有法子了。”

  “太后请吩咐。”

  “现在褚建不是庶民嘛,闲人一个,来去自由,让他出趟远门,去见一个人,就这般这般说……”

  褚蒜子面授机宜。

  王内侍问道:“太后,事到如今,你还信任那个人?”

  “不是信任,而是利用!哀家相信他此刻也六神无主,生着闷气,一腔牢骚无处倾诉。咱们只要稍加提醒,蛊惑引导一番,就能让冉闵陷于危地,以报哀家杀父之仇!”

  王内侍谄媚道:“哦,太后高见!”

  回府之后,桓温交代伏滔,暂停查访滁州发现的可疑人物,火速赶回荆州,告知桓冲亲率两万亲兵,五日后务必抵达洛阳城南,那里有条河流叫伊水。

  伊水南畔山峦起伏,可以伏兵于此,待自己率兵抵达,会合后再进击秦人。

  桓温带着郗超和言川则马不停蹄,先往晋陵驰去。

  郡守郗愔是多年老友,交情深厚,此次相见,借募兵之际,也叙叙阔别之情。

  一行人风尘仆仆,中饭也顾不上,午后才进入郡治。

  哪知刚进入郡衙,已在等候的郗愔就迎面走来,扯开嗓子叫骂道:“好你个姓桓的,先唆使我儿劫掠我私财,如今又打起我郡兵的主意,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老子聚敛,儿子花钱,天经地义,你攒那些阿堵物作甚,难道还怕死了没有棺材本儿?再者,你去问郗超,我何时唆使过他?郗愔兄,你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桓温笑着调侃了对方一句,郗超也绽开笑脸,赔罪道:“爹误会了,此事确实和大将军无关!”

  “好小子,胳膊肘净向外拐。那好,我且问你,你荆州军藏着不用,为何打我晋陵军的主意?”

  “你又冤枉桓某了,这是圣上的旨意,我从未提及过,压根就不知道贵郡还有两万精兵。”

  桓温装作无辜的样子,然后凑至近前,悄悄说道:“我桓某只知道你爱钱如命,没想到你还爱兵如命。当然了,这也是我当大司马的失职,居然没有查清郗兄的家底。”

  “好,我说不过你,且先搁下不提。我来问你,据朝廷公文所说,荆州军攻打长安损失惨重,可否属实?”

  “这个我还能骗你?不信可以问你的宝贝儿子。”

  “呸!犬子早就被你拉拢腐蚀了,怎会出卖你?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郗愔也上前一步,耳语道:“依你稳妥谨慎的脾性,荆州的实力,你肯定有所保留。嗨,算了,这也不关我的事。”

  桓温脸色稍稍抽动了一下,郗愔肯定是隐约猜测到自己夸大了损失,虚报了伤亡,有韬光养晦的打算。

  按理说,这位老兄并非洞察世事之人,不谙政事,就知道聚财和悠游。

  可他就是凭着对自己二十多年的了解,摸清了自己的路数,才有如此贴近事实的猜疑。

  人之相交,要若即若离,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

  太远容易生疏,太近则窥得真切,好恶、习性、优劣尽在别人掌握之中。

  还好,郗愔不是自己的敌人!

  一路走来,对自己非常熟稔,完全了解自己的,除了郗愔,还有言川和已故的沈劲,另一个就是殷浩!

  “嗨,想什么呢?你这一发呆,肯定又在算计什么?”

  桓温讪笑道:“没有没有,偶尔走神了。”

  郗愔收住笑容,诚挚言道:“知道你军戎繁忙,日理万机,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不过,愚兄有一事相求,你务必要满足我这桩心愿。”

  “桓某怎敢担得一个求字,你我兄弟,尽管吩咐便是。”

  “超儿虽然聪慧,富于谋略,但性格太过偏激,常会发出稀奇古怪甚至大逆不道之语,我是无法左右他了。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对他多多教导,多多提点,千万别让他太过,太劳神了。”

  原来,郗愔最牵挂的是他的儿子。

  “俗话说得好,思多伤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想他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伟业,更不想他出什么变故!”

  郗愔望着不远处的郗超,慈爱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犬子向来有洁癖,眼里见不得任何灰尘污垢。奇怪的是,长大之后,洁癖从眼中转到了心里。”

  桓温疑问道:“心里?”

  “是的,他心里容不下任何灰尘污垢,总想着澄澈玉宇,憧憬着芳菲世界,朗朗乾坤。作为父亲,我很担心,担心他拗不过这世道污浊,担心他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最后一事无成,还弄得自己一身伤痕。这孩子,自小没了娘,孤僻了些,倔强了些。”

  说着说着,郗愔不忍再说下去,泪水难以抑制,滴滴滚落。

  桓温焉能不知此话所指?

  郗超心中的洁癖,在荆州已渐露峥嵘,他的言语,他的计谋,他的凌厉,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限度。

  没有郗超,没有王猛,自己也不会从忍让退缩,演变成今日的刚硬和坚毅。

  越是这样,郗愔就越怕。

  既怕儿子伤神伤身,有什么不测,又担心他有离经叛道之举,惹出大祸!

  桓温劝慰道:“郗兄舐犊情深,让人动容,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劝解指点他的。若有任何闪失,我桓某一力承担,绝不会牵扯到他。”

  郗愔拭去泪水,深深一躬,深情叮嘱道:“多谢兄弟!前路多艰,世事难料,请一路珍重!”

  “郗兄,桓某不解,你刚至壮年,为何多愁善感,抚今追昔,作末路老叟之语?”

  郗愔叹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比你虚长几岁,仍鬓发乌黑,而你却添了几缕银发。这些年,你一定是经历了很多凄风苦雨,崎岖曲折。再说,你若不是担心时光易逝,而追风逐日,辗转奔波,何至于此?”

  看似诙谐之语,其实一语中的。

  桓温动容道:“矢志不渝,披肝沥胆,是为了却胸中的那一点抱负,一个梦想。为此,桓某甘愿用毕生的心血去追逐,去实现,又何惧两鬓染霜,告辞了!”

  桓温办好交接,点齐兵马,拒绝了郗愔的盛宴,匆匆奔向旧地琅琊郡。

  郗愔在身后喊道:“琅琊郡,你是旧地重游。到了伤心地,切莫伤心哟!”

  桓温头也不回,一挥马鞭以作应答。

  琅琊郡不大,郡兵也参差不齐,自己到任太守后,除了安民就是练兵。

  琅琊郡兵能脱颖而出,进入穆帝的圣眼,还多亏自己当初从琅琊山辅国军营地将言川悄悄找来,依照芒砀山时的演练水准,花费了很多心血,才有了今日之规模。

  想不到,当初的苦练,今日发挥了作用。

  桓温不敢稍有耽搁,处理好正事之后,还有些闲暇,便信步而走,旧地重游,来至起居了五年的吏舍看一看。

  还是那个庭院,还是那个衙署,一切都是昔日的样子,似乎时光不曾在这里驻足,留下过任何痕迹。

  秋去冬来,花落花开,草木荣枯,自然代谢,完全不理会外界的变化。

  波澜不惊的悠闲,水波不兴的寂静,哪管脚步匆匆的过客,哪管心事重重的世人!

  桓温惊愕于草木的冷淡,痛感于落花的无情,默默自问:“既然它们都无动于衷,为何自己要惦记这一切?”

  举世浮沉,为何自己要选择孤独?是信念,还是迂腐?

  百花凋零,为何菊花要选择绽放,是使命?是炫耀?

  桓温仗剑而行,逡巡四顾,蓦地,一株遒劲而挺拔的枝干进入了他的眼帘。是它在伴我成长,是它在伴我前行,前方的征程上,我并不孤独!

  那是一株木兰树!

  它还是自己赴任时,南康公主从宫中移植而来,另一棵种植在芷宫。

  南康当初并不理解他为何偏偏钟情于木兰树!

  刚刚种下时,才如鸡蛋般粗细,十余载的光阴,已经粗如腰身,挺拔颀长,枝条刚中带柔,弯直交错而生。

  虽是初冬时节,无花叶点缀,尽显萧疏冷落。但枝干之间,表里之中,无不蓄势待发,孕育着勃勃生机,迎接着不久之后的欣欣春意。

  相距十余步之外,廊庑之侧的一株柳树,足足有十围那么粗壮。原来,除了自己,树木也在栉风沐雨,无畏生长。

  而它们从孱弱时的只手可折不断的生长,直至今日的难以撼拔。而自己呢,能和它们一样茁壮坚强吗?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桓温攀着树枝,捉住柳条,又摩挲着木兰枝干,在两棵树下来回游走,左右徘徊。

  他伫立良久,凝视良久,感时抚事,不禁泫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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