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到檄文的分量,庾爰之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一会,亲兵来报,军令已经传达到了各营主将,马上就会有消息。
一个时辰后,州衙大堂,将官幕僚忧心忡忡,前来议事。
“诸位,相信都看到这篇檄文了,这是空言恫吓,是桓温耍的诡计,他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兵力,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见麾下将信将疑,庾爰之开口又许下承诺。
“本公子决定,即日起,各位主将官升两级,赏银百两,麾下曹署依职赏赐。只要渡过眼前的这一关,好处还在后头,本公子绝不会亏待大家!”
“谢公子恩赏,我等愿追随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心腹主将异口同声,带头效忠,而其他将官则参差不齐,随口迎合而已。
“诸位,据报檄文一出,果真有不明真相者心怀不轨,蠢蠢欲动。所以,本公子才传下令去,要求各营把曹官以上没有家小者一律先行停职,送亲兵营集中起来,各营布置得如何呀?”
主将们纷纷报告了自己麾下的情况,亲兵一一造册登记。庾爰之接过一看,勃然大怒:
“什么?有十几位曹官军副不知下落,还有一个有家小的军副也失去踪影,这位军副是谁?”
“是城防营的袁乔!”
“找到了没有?”
“回公子,找了,府中、帐里,各处都搜遍了,还是没找着。”
幕僚道:“公子,属下看就不用找了,大战在即,不在家里,不在军中,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肯定是躲起来了,伺机准备作乱。”
庾爰之脸色狰狞,冷笑一声,决定开杀戒。
“看来他们是喝了桓温的迷魂汤,中了檄文的毒害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来人,四处搜捕这些下落不明之人,一经发现,格杀勿论。另外速到夷陵城,将袁乔家小斩首,人头悬在北城门上,以儆效尤!”
庾爰之拿袁乔之妻祭旗,这招杀鸡儆猴,还是收到了效果。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结果,庾公子还未罢手,又发下了将令
“即刻起,各位主将亲自统御各营,直接指挥,要严防士卒作乱。另外,本公子已安排亲兵营,给每位主将配备十名亲兵,寸步不离,确保诸位的安全,去吧!”
诸人散后,庾爰之眉头一皱,将亲兵营和城防营主将招至身边,悄悄吩咐了几句……
夜色降临,袁乔的谋划已经开始了。
傍晚前,他已经和刘言川麾下的几个弟兄接上了头,又联络了好几个军曹军副,聚集了三千多名士卒,就等着子夜动手。
而此时,夷陵城内也在酝酿着惊心动魄的计划!
昨夜子时过后,伏滔带着八人悄悄下至深沟,暗夜之中,稍稍露出水面的锡管躲过了巡夜的兵船,一路潜行至水闸处。
果不其然,为防止杂草和有人偷袭,水下布置了很多铁丝网和木桩。
伏滔和身旁一人配合,用利斧使劲砍断上面的铁丝,然后用挠钩将其扯下,身后的兄弟则可以避开障碍,鱼贯而行。
不料刚通过铁丝网,不曾想沟底还敷设了倒竖的竹签,参差不齐,伏滔二人猝不及防,脚部和小腿被划出深深的口子。
他们忍住疼痛,小心翼翼,结果前面又是一道铁丝网,就这样,估摸着快半个时辰,才到了铁闸门口。
前面的通道就是在城墙下,最为险要,锡管也派不上用场。
几人筋疲力尽,只得在铁闸前稍稍歇息,恢复一下体力,然后憋着一口气进入了城墙下的闸道。
还好,城墙之下的沟道因难以敷设障碍,相对还比较畅通。伏滔等人十分兴奋,缓缓向城内游去,不料,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夷陵地势高,水源匮乏,尤其是经过一个冬季的干旱,好不容易盼来了初至的春汛,水位刚刚没过闸门。
庾倩见蓄水池水流源源不断而来,很兴奋,便忽略了对时事的敏感。而且,往常都是在水池溢满之后才会关闸,今年当然也就没有例外。
幸运的是,正是这一念之差,让伏滔钻了个空子!
而不幸的是,庾倩产生的这个疏忽,荆州城内的庾爰之却想到了,通知关闭闸门的飞骑几乎同时,已经到了夷陵城下!
伏滔怎能料到,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
当快要穿过城沟时,前面出口处竟然还有一道闸门,而闸门前居然还有一道铁丝网!
伏滔如法炮制,虽然感觉胸闷气喘的厉害,快要憋不住了,但这是最后一道障碍,快要成功了,因而,手中的利斧砍得更欢。
就在即将成功之时,众人突然发觉有了异样。
水流减慢了,而且水也变少了,尤其是听到了水下传来的一阵沉闷之声。
伏滔顿觉不妙,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完了!身后临江一侧的水闸关闭了……
怎么办?沟道太窄,并排只能游动两个人。
快,快!
二人心里念叨,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将铁丝网扯断,向前游去。
而可怕的是,头上那道闸门的轮廓也从小变大,黑乎乎的影子从模糊变得清晰!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招呼,二人随着断流哗啦一声,跌入深深的蓄水池。紧接着,又有二人跌入,随后又是二人。
再接着,水没了,人也没了!
剩下的三名兄弟就这样被困在两扇严丝合缝的铁闸内,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活活窒息而死!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兄弟!”
伏滔爬出蓄水池,欲哭无泪,痛不欲生!
此时,已经顾不上悲痛,伏滔要面对的,既要躲避城楼上关闭闸门的兵卒,又要躲避例行巡夜的军士。
几人如过街老鼠一般,东张西望。按照殷浩画的草图找寻着路径,直至梆打四更,才摸至吴曹家中。
几人翻进院子,把吴曹吓了一大跳。
夷陵城主要用于储藏大军后勤辎重所建,城内以军士居多,寻常百姓很少,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罕有发生,治安一向甚好,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地。
吴曹还以为遭了贼,得知真相后惊喜不已。
自打夷陵建城以来,还从未有过从铁闸潜入进来的人,这几位真是有胆有识的汉子。
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他慌忙准备些换洗衣物,弄些简单的饭菜,伏滔等人经过半夜的折腾,又累又饿,转眼吃了个一干二净。
“伏壮士,城内的情况是这样的……”
“什么?桓温这点兵马也敢来荆州,真是不自量力!”
“说的就是,还是三公子你临危不乱,稳如泰山,有大将风度。”
日上三竿,庾倩才掀开锦褥,从宽大的楠木榻上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抱怨庾爰之。
“二哥也真是的,这么谨慎,连夜让关闸门,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吓得我昨日一宿都没睡踏实!原来是虚惊一场,害得我春满楼的好事也给耽搁了。”
“公子莫急,属下按你的吩咐,已经告知了老鸨子,头牌的小翠红今夜还等着公子呢!”
庾倩想着小翠红粉嫩可人的模样,咽了一下口水,只盼着天黑,但眼下,还是要干点正事。
“水池蓄满了没有?”
“回三公子,已经蓄了七八成。”
“唉!枯了一整个冬天,乏味得要死,好不容易等来的春汛。”庾倩想起关闸,又埋怨了起来。
“现在小小的夷陵,连只鸟都飞不进来,贼人还能从闸门进来不成?要不索性再打开闸门,再放些水进来?”
“三公子,不可不可,二公子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万一被他知道,那可就麻烦了,要是调你回荆州,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能逛春满楼了。”
听到这里,庾倩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二哥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以前有父亲护着还能争执几句,现在必须要唯唯诺诺。
“既如此,等本公子用完饭,就派人去疏浚一下,百姓灌溉的水渠暂且不管,先把那条桃花沟放满水,本公子午后还准备去泛舟赏景。”
“公子擎好吧,属下这就去张罗。”
庾倩在青溪桥庾族排行老三,老大是庾希,老二是庾爰之。
他是十足的纨绔子弟,文不行武不会,专一斗鸡遛鸟,还好出入花街柳巷,年纪轻轻就弄得瘦弱干枯,虚得很。
原来一直呆在荆州,无所事事,庾翼一死,庾家形势堪忧,庾爰之这才拔苗助长,将其临时委派到夷陵守城。
虽说没有才具,但毕竟是自家人,所谓上阵亲兄弟嘛。
庾倩先是死活不愿意,但又惧怕二哥发怒,只得带了几个小厮玩伴前来,当然还极不情愿地带着庾爰之安排的十几个亲兵。
不料,时日不长,竟喜欢上了夷陵。
这里没有二哥管手管脚,自己说了算,可以恣意妄为,而且城虽小却安全,景致也不错,尤其是春满楼的姑娘更是秀色可餐。
“吴兄,那咱们就在桃花沟动手!”
吴曹负责水利之事,刚刚接到亲兵命令,庾倩让先向桃花沟放水,他便知庾公子要泛舟的心思,忙完之后回府便告诉了伏滔。
今早几人合计至天亮,才想出了对策。
要想冲进大营,解救出几百名家小,那毫无胜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偷袭庾倩,只要能抓住他,就算成功了。
庾倩贪生怕死,必定就范,关键是城内的守军也反对庾家,不愿附逆,只是苦于无人挑头起事。
方案既定,伏滔几人酣然入睡,至晌午方醒,养足了精神,便提出要在桃花沟伏击庾倩的想法,不料却遭到吴曹的反对。
“不妥,不妥,庾倩泛舟,肯定有亲兵守护,且又是白天,动静太大,一击不成,大事去矣!”
伏滔急道:“那该如何?咱们兄弟冒死混进来,就是要拿住他,再晚的话,影响刺史大人的部署,我等可吃罪不起。”
“那也不能草率行事,一旦失手,你我皆要丧命,桓大人的大计也会受阻。如今之计,只有等到晚上。”
吴曹反对伏滔的冒失,他判定,庾倩乃好色之徒,夜夜笙歌,昨晚还陪他一起安排关闸时,就看出他心不在焉,怨声不断。
如果不出所料,今晚他必去春满楼,城内就这一处销魂的所在。
合计妥当,吴曹带着伏滔偷偷前往城北走去,想要实地勘查一下关押人质的兵营。
谁料,刚走到附近,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二人躲在暗处,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卒,从军营中连拖带拽,将一个年轻妇人推搡着押入马车,然后向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二人愕然,不知何意,难道是荆州城有了变故?
此时,他们还不知,被抓走的妇人正是城防营军副袁乔的新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