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乔妻子被抓,很可能对荆州城内的形势产生影响,而城外,刘言川匆忙来至大帐内。
“恩公,有信了!”
刘言川捡起城内几个兄弟的飞箭传书,交给了桓温。
桓温看罢,颔首笑道:“好,城内果然乱了起来,袁宏这篇檄文立下大功。言川,咱们现在只差一把火了!”
“恩公的意思是,要放火?”
桓温笑着瞪了他一眼:“你这山匪,就知道放火,而是放水。”
他料定,城内那些将领并不想附逆,但之所以迟迟不敢起事,固然是有家小作了人质的畏惧。
还有一层,就是以为城外势单力薄,撼动不了荆州。即便想要起事,又不知军心如何,万一摸不准,只会将自己逼入死路,害了自己,害了家小,因而不敢轻易涉险。
而今夜,他们将看到人心所向,会打起精神,内心里争先恐后倒向城外。
而让他们从内心里拥护转为行动上的支持,就差一把火驱散他们背后的恐惧,事情不是明摆着嘛。
刘言川一拍大脑瓜,又聪明了一回:“知道了,就是伏滔!”
“嗯,还不是一块朽木。你去通知老四,让他带些兄弟,天黑以后去夷陵接应一下,看看伏滔这小子还想不想立头功了?”
“恩公,伏滔这混蛋八成是溺水了,俺看他就是在吹嘘……”
“别废话,快去!”
刘言川一溜烟出了营帐,慌忙而去。
子夜时分,除了四城一带灯火通明,严阵以待,荆州城内一片漆黑。
州衙担心民变,下了宵禁严令,天黑之后不得在街肆游荡,一经发现,以盗匪论处。
大部分百姓们早已进入梦乡,鼻息如鼍鼓一样,此起彼伏。白日捡拾的檄文已经被官府收走,胆大的则偷偷藏匿了几份,三五成群,呆在一起议论纷纷。
忽地,他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叫喊声:
“着火了,着火了!”
一些百姓披衣而起,来到院子里,爬到院墙上,四处张望。不一会,城内官军纷纷出动,四处灭火,人心惶惶,根本无法入睡。
在夜幕和嘈杂声掩护之下,两拨人从两个方向同时向州衙挺近……
州衙内,灯火暗淡,衙外,卫兵稀稀拉拉,明显比往日要少了很多。看似怪异,但也正常,城内四处着火,很多兵士都忙着救火去了。
一拨人稍快一些,已经逼近至府门外一个街口,领头的几名军副军曹以为州衙守卫松懈,因而放心大胆挺近。
而袁乔率领的另一拨人接到回报后,心里打起了鼓,觉得事有蹊跷。
依庾爰之的精明,如果此刻卫兵人数骤增,如临大敌才是正常的,而现在的情形似乎有点反常,莫不是有什么圈套!
就在这闪念之间,另一拨人一声呐喊,已经冲将过去,高喊着:“活捉庾爰之,迎桓刺史入城!”
袁乔觉得不对劲,怎么只听到叫喊声,而没听到兵刃撞击的动静,赶紧率人冲了过去。穿过前面的巷口,就是州府门外的大街。
刚至巷口,就吃惊的发现,州衙两侧的建筑里,涌出很多军士,悄悄尾随着,奔向州衙。
“不好,是州衙的伏兵!”
袁乔思量,此时撤退还来得及,但前面那拨也有千余人,他们在前后夹击之下,估计凶多吉少,他在踟蹰。
几个乞活军兄弟劝道:“军副,不要想什么退路了,咱们不能看着他们白白送死!哪怕抓不住姓庾的,也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骨气,让更多的将士惊醒,不要跟庾家附逆!”
袁乔闻言,血气上涌,既然自己选择了与庾爰之划清界限,就不能再顾及生死,慷慨道:“好,要死一起死,冲上去,救出他们!”
一阵冷射,撂倒了不少伏兵,自然也引起了伏兵的主意,于是转身向后扑来,而前面那拨人喊杀着冲进衙门后,迎面就是嗖嗖的箭矢。
接着,从各个衙署官舍中,一队队亲兵嚣叫着杀了出来,他们只得慌忙后撤。
这时,四拨人借着昏暗的火把,剿杀在一起!
伏兵人多势众,袁乔等人渐渐不支,尤其是挺进衙门外的那些人,直面荆州最为精锐的亲兵,伤亡惨重。
更为糟糕的是,远处还有火把朝这里奔来!
几个乞活军同声奋力高呼:“快撤!”
他们簇拥着袁乔,杀开一条血路,快速向刚刚的巷口冲去。
进入巷口,街衢纵横,四通八达,伏兵难以施展,又担心黑夜里的暗箭,也不敢贸然追击。
见稍稍安全了下来,袁乔率人边走边骂:“没想到这狗贼果然奸诈,早就布下了陷阱,等着我们往里钻。唉,不知他们撤出来没有?”
一个军曹道:“太黑了,也看不清,不过只要撤出州衙大街,就安全了,他们自然会回到落脚点的。”
他们的落脚之处就在一处暂时空置的粮仓内,起事之前大伙商量好,若发生不测,就退回这里。
粮仓墙厚,里面掩体很多,把住仓口,则易守难攻。
退至仓内,袁乔安排人轮班值守,防止伏兵偷袭。布置妥当之后,只见另一拨人也纷纷败回,负伤挂彩,丢盔弃甲,清点之下,只余近两千人,损失了四成。
几个军曹纷纷叹气:“未曾想,庾家军心尚在,还有这么多人效忠,靠我们,恐怕没戏了。”
乞活军兄弟安慰道:“别气馁,几位军曹,你们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刚才,最后奔过来的伏兵只是鼓噪呐喊,嗓门大得吓人,可是脚步蹒跚,且并未暗施冷箭,总感觉他们似乎并不卖力,好像是要劝我们离开一样,而非要伏杀我们。”
这个奇怪之处刺激了大伙的神经,若果真如此,倒是个可喜的事情,说明这些人也同情他们,并不想刻意为难,对方的内心也在摇摆踟蹰。
袁乔惊叹道:“诸位,明日天亮,庾家必然会派兵来攻打,我们就利用地形固守,苦撑待变。只要我们能多坚持一会,就会争取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反对庾家。”
乞活军兄弟也打气道:“各位兄弟,袁军副说得对,桓刺史会有办法的,咱们只要坚守即可。要是庾家赶来,我们几个兄弟头一个和他们拼命!”
看着州衙门内门外的尸体,庾爰之脸色冷峻,恶念陡生,踢着一个士卒的尸身,辱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找死!”
身旁城防营主将恭维道:“公子高见,难怪会留下亲兵营和末将的城防营,原来早就运筹帷幄,知道这帮叛卒会来这一手。”
庾爰之得意道:“十几个军曹军副倏然没了踪迹,又出不了城,那一定是躲在暗处策划,纠集串联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想弄出些事情将来向桓温请功,那个领头之人就是你的军副袁乔。”
“末将治下不严,请公子治罪!”
“将军快快请起,此乃袁乔鬼迷心窍,与将军何干?将军乃本公子倚重之人,父亲在世时就极为信赖,等本公子大势既成,定保将军飞黄腾达。”
“谢公子栽培!”
庾爰之恼道:“此次本公子将计就计,设下圈套,布下重兵,原指望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还有大半漏网,这不应该呀。”
“公子,末将也有所察觉,后来的粮草署战力差些可以理解,但中军大营都是荆州的老底子,骁勇善战,怎会让他们给溜了?”
庾爰之想了想,骂道:“当然是同情他们,有意纵放。待天明之后,剿灭了这帮叛卒,本公子再来清算!”
主将诚惶诚恐:“公子,末将甘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
城外的高树枝头,几名兄弟看到了城内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的厮杀声。
“壮哉袁乔,勇哉袁乔,只是苦了你了!”
桓温握着手中的纸笺,动情的说道,他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袁乔。
袁乔攻打州衙,擒获庾爰之计划失败,而伏滔却成功了!
当伏滔突入春满楼,干掉几个呵欠连天的亲兵后,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身处温柔乡中的庾倩项上。
庾倩吓得屁滚尿流,浑身筛糠,知道自己完了,连连磕头求饶,只要能保命,愿意配合。
堂堂的大族庾家,竟然也有这样的窝囊之辈,伏滔一脸的鄙夷。
为防止走漏消息而出城通风报信,几人押着庾倩来至北门。
春寒料峭,庾倩冻得浑身哆嗦,只想着早些放出家小,换取自己的自由。
伏滔和吴曹商量之下,以为不妥,夜深人静,家眷有老的还有小的,惊扰之下难免出现意外。
而且,如果有暗藏的亲兵乘乱偷袭,形势难以把控,所以他们一直固守到天明。
果然,如吴曹所料,城内守将见庾倩被活捉,没有丝毫抵抗,还抓捕了庾家的心腹,放出了所有的家小。
出了城门,早有老四的人马接应,护送着老老少少向荆州而来。
荆州城刚刚破晓,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北城楼的旗杆之上!
随之而来的是几路大营的主将亲自率兵,围攻粮仓,而庾爰之则坐镇指挥,他要看看,这颗人头的威慑效果究竟如何?
庾爰之看似气定神闲,实际上内心惶惶不安,因为那些家小是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王牌。
虽说厉害得很,但通常打出了最后一张牌时,赌徒们就心知,自己没有退路了!
倘若这一招再失算,众怒之下,等待自己的将是粉身碎骨。
思虑至此,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于是驱散守卫,悄悄来至后堂卧处,从锦褥的一角撕开,摸出一张纸笺,再一次定睛看着。
然后,竟然揉作一团,吞了下去!
纸笺是庾冰死后,庾希紧锁府门,离开青溪桥时,让心腹之人捎来的。
上面其实就一个字—武。
庾爰之兄弟自然清楚,这“武”字的含义!
那颗人头是袁乔新婚妻子的头颅!
各营主将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再不卖力的话,下一个祭旗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妻儿了。
血一滴一滴的打在地上,如同一把匕首一刀刀划在自己心上,纵然是万般不情愿,但各营的主将们还是各自吆喝,连踢带踹,驱赶着麾下懒散无神的兵卒。
“将军小心!”
一个军士猛然间听到空中射来的羽箭,赶紧嚷道。
接着,整个军士四散而走,乱成一团,他们原本就不愿意自相残杀。
“虚惊一场,将军,是书信!”
主将接过一看,羽箭已经削去了箭镞,箭头上绑缚着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欣喜万分,高呼道:“将军们,咱们的家小已经被桓刺史救出,他们安全了!”
将官们将信将疑,这不会是庾爰之使的什么诈吧?
而此时,城楼上下来的守军纵马来报:“报将军,家小们就在城外,由刺史大人保护着!”
确认无误后,将官们高举钢刀,大声喝道:“将士们,杀向州衙,活捉庾爰之,迎接桓大人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