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出如梦,逢人强意。归来寂寞,欲语向谁?沈劲,你知道吗?得知你的噩耗,兄弟们扼腕悲怆,悲痛欲绝!”
时光流逝得太快,过得太久,但是,生离死别的兄弟情谊却从没有忘怀。
“自那以后,常常在梦境中相逢。落月照在屋梁上,能看到你,清风吹在柳梢头,能看到你。秋夜池塘起舞的孤萤,春朝天际失群的孤雁,无一不是你!”
桓温摊开黄轴,对着房中沈劲的牌位,嘤嘤哭泣。
“你看到了吗,这是朝廷下的恩旨,沈家再也不是刑余之家,沈玄已经照例封爵抚恤,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我已将沈玄认作义子,如同己出,会将他抚育成人,延续沈家的香火,承继你的遗志。遗憾的是,令弟沈猛至今没有下落,我们兄弟不会忘记,会找到他的。”
桓温此时仍不知道,沈猛在乌衣巷被王家的管家偷袭。
“明日,我和言川兄弟就要远赴荆州,不能常来看你。西去水深浪急,北上天高风劲,世道之难,难以上青天。但我们兄弟会一往无前,矢志不渝,可是,唯独少了你的陪伴!”
“身葬汝阴,埋骨淮北,无可奈何。沈劲,就让你的魂魄陪伴我们一道战斗,一道拼搏。数载之后,请你在上天睁开眼睛,再来看看王师的黄旗招展,再来看看大晋的山河颜色!”
“哗啦啦!”
桓温扬起杯子,浓烈的酒香扑鼻,清澈的酒水洒在地上,既是祭奠,也是告别!
褚蒜子将心中不安之事说出之后,要请褚华帮她参详。
褚华听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拿起案几上的荷包,仔细端详,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这幅石榴图案代表什么,还有绣着的“安”字所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实在想不出,便随手丢在一旁,问道:“姐,这么精美的荷包,应该是宫女所佩,你查问过吗?”
“我早就逐个盘问了,都说不是她们的,且从未见过!”
这时,褚建也进来了,听闻之后接过荷包,仔细观瞧一阵子,心里有了底数。
“不对,这种荷包,从色泽和款式而言,男女均可佩戴,所以不能只盯着宫女。内侍啊、皇子王爷什么的均有可能,而且,刺绣工艺这样的精湛,尤其是这石榴图案,让人深思!”
褚华见褚建抢了风头,急躁道:“你别卖关子,石榴图案怎么了?”
褚建阴鸷的眼神射出冷光,小声说道:“石榴历来有多子多福之意,试想,内侍怎会多子多福,莫非是有人送给聃儿的?”
褚蒜子暗然心惊,继而摇头道:“从未看他佩戴过,而且如果是他丢的,这荷包搁在案几上好些日子了,他怎么不把它取走?”
褚华也赞同道:“就是就是!再说,宫女难道就不能多子多福?你疑神疑鬼的,未免太偏颇。”
二人很少以兄弟相称,常常都是直呼其名,这也是不寻常之处。褚建被他一呛,理屈词穷。
但是,他依旧认为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有点不服气。
“姐,你是担心荷包的主人可能曾经藏匿在花坛旁,偷听过你和先帝的对话,那你可曾到花坛旁查看,兴许能踅摸出蛛丝马迹。”
蒜子道:“当天我就查看过了,那里确实有脚印,不过几乎都是银儿的脚印,我曾让她藏在那听先帝和聃儿的私语,可她又矢口否认是她丢失的。”
褚华说道:“我看八成是她,先帝对她颇有好感,她一定是想着能被临幸,产下皇子,也能册封个什么妃嫔之类的。那样的话,宫女就攀上枝头成为凤凰了。”
褚蒜子哼道:“难道她这个贱人还有这样的心思?做梦!”
褚华听得不耐烦,嚷道:“好了,或许是咱们都太敏感,保不齐这荷包早就挂在那里,只是姐太忙,没有发现而已。就别多想了,还是说说桓温的事吧。”
褚蒜子心烦意乱,不想再徒费脑筋,当务之急是桓温入荆州之事,于是便把荷包撇在一旁。
然而,几年后,在一次无意之中,她终于发现了荷包的端倪,从而酿成了大晋皇宫的又一次血雨腥风……
天又黑了下来,这是桓温远行前的最后一晚。
他专门去问候孔氏,嘱托桓平看管好家里,除了照顾好孔氏和沈玄母子外,还时常记得西墙外的御沟水。
一切安排停当,桓温回到书房,却若有所失,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还有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要远行,却偏偏不来问候一声!
正自郁闷之时,门外想起了脚步声……
“爹!”
是儿子桓熙,桓温很欣慰,兴冲冲走到门前。
“娘知道你要远行,特意给你缝制了这条锦袍,说荆州阴湿,望你保重身体!”说完,放下衣物便走。
桓温一把拉着桓熙,叮嘱道:“熙儿,在家要听你娘的话,等爹那边安置妥当,便来接你和你娘一起过去,如何?”
桓熙似乎并不情愿,身子向后缩了一下。
“不必了,娘说你走了,她就带孩儿回宫里多住住,至于荆州,她不想去。”
心境犹如这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桓温酸楚道:“好,那你回吧,跟你娘说,有劳她了!”
桓熙走后,桓温总觉得不安,这样的分离,意味着二人感情的分离,夫妻情分已经名存实亡!
桓温徘徊欲睡,最后还是披衣而起,来到院前,轻轻叩门,过了好一会,晴儿打开门,回道:“老爷,公主她已睡下了,她说,明日就不送老爷了!”
无限凄凉,涌上心头!桓温颓然离开了。
“姐,他终于上路了!”
“带了多少人?”
“也就百人吧!”
“哼哼,区区百人,还不够庾爰之塞牙缝的!”
褚蒜子心想,这还得感谢庾冰老贼,要不是他解散了辅国军,还在半路派人伏击,桓温也不会落魄成今日之状。
今后,他想要再重振旗鼓,卷土重来,那就是白日做梦。想想庾家也很可怜,做了那么多,如今才发现,都是帮褚家在忙乎。
“姐,我怎觉着一身寒意呢。他此去,感觉就是龙游大海。”
褚建摇头叹息,褚华却不屑道:“强龙还难压地头蛇,何况是一条奄奄一息的羸弱之龙!”
褚蒜子冷冷道:“你们放心,这条龙它游不远,皇城里还有一根绳子在拴着他……”
春汛初至,长江刚刚告别了枯水期,江水逐渐上涨,江面也显得更加开阔,然而水流还很平缓,春水无声的流淌。
一年之计在于春,窝了一个冬天,度过新年,又到了开始耕耘和劳作的时节。
此时的江面正是千帆竞舞,两岸打鱼为生的渔户撑着小艇,摇动扁舟,带着各式各样的罾网在江上忙碌。不少货船满载着木材粮食之类的货物往返穿梭,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
在这纷纭闹腾的江面上,傍晚时分,一艘兵船停靠在江州码头,驻足一夜。
次日拂晓,从船上卸下一干人马后便调头返回。兵船上剩余的十几人则换乘一艘客船,离开江州水面,直向荆州境内进发。
客船上的这些人正是桓温等人,他们昨日一早拔锚离开石头城,溯流而上,当晚到达江州后,兵分两路。
桓冲携带圣旨率七八十名弟兄从陆路向荆州进发,而桓温刘言川等则扮作旅客,雇了一艘客船,到夷陵打探情况。
这次,还特意从鲜卑人占据的泗州调来了一位许久没有路面的人物!
伏滔水性极佳,刘言川见识过,他善泅,可在水下潜行,半个时辰不出水都没问题,堪称水中蛟龙。
他领好了桓温交代的任务,准备好潜水之物,还带来几个同样水性的白籍会二堂的手下。
又是一日舟行,日头渐渐西斜,到达了荆州江面。
果不其然,随处可见不时游弋的舰船,来回巡逻,兵士们持枪荷箭,如临大敌。客船不敢逗留,继续西进,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夷陵。
殷浩曾言,夷陵城小而坚,像铁桶一般,要想正面攻打,牙齿再锋利却苦于无处下嘴。
但是,殷浩亲临桓府时还说了,夷陵城并非看起来那样稳如磐石,而是有缝可钻。
这条缝,就在临江一侧!
夷陵城地势稍高,江水流经此处,呈一个半圆弧形,恰好将城池的半面包裹起来。
桓温打开手中殷浩绘制的草图,远远望去,正是如此。
殷浩还说,夷陵城内缺水,因而临江一侧的城墙下开了一扇铁闸门,凿了一道深沟通至大江,用于引江水入城。
然而在秋冬时分,水位下降,靠近城墙约有一里之遥的江底会裸露出来,深沟也因此变为浅沟,铁闸就无法引水,通常就会关闭。
只有在春夏时节,汛期到来,如能再下几日大雨,裸露部分会被江水没过,此时深沟积满了江水,则水闸会重新开启。
桓温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殷浩所指的缝隙就是那道水闸!
桓温遥望着夷陵城,慨叹不已,这绝对堪称铁桶,如若从江上攻城,纵是旺水期,大型舰船也无法抵近又高又厚的城墙。
而枯水期时,城下尽是淤泥,不仅攻城器械无法安放,连人马都会陷进去。
而这道宽仅两丈不到的深沟,隐约如同一道浅黑色的长龙,藏在常人难以发现的江面之下。
殷浩称,如有深谙水性之人,从水闸潜行,不用半个时辰便可进入城内。当时刘言川还问,城墙并不厚,为何要这么久?
殷浩详作解释,大家才明白。
原来半个时辰是指从深沟的南端开始就要下水,否则会被游弋的兵船还有城上的守军发现。
而且在铁闸下面,还敷设有竹签和铁网,就是专门用来防范有人进入。
所以,要想通过这一深沟,进入闸内,必须要通过这些障碍,进入到城内的蓄水池。没有相当的水性和功夫,那就是痴心妄想!
桓温当时也曾问,进入城内,难道就不会暴露吗?
殷浩胸有成竹,告知桓温,只要进去就没问题。
因为早年其长史府下的一名故交吴曹因精通水利匠工被征调到夷陵,一直没有再调回来,专一负责夷陵城内蓄水和灌溉之事,这些情况就是以往他从吴曹口中得知的。
殷浩说,这位故交忠厚老实,绝对不想附逆,奈何家小皆被控制,为庾希所胁迫,孤立无援,不得已而为之。
如若城外能有几人潜入进去,找到他,就说是殷浩的兄弟,他一定愿意作为内应,再引导混入城守衙门,设法控制住庾倩。
如此,则大事可成。
桓温很感激殷浩,如果没有这个神来之笔,仅凭一纸诏书和这点兄弟,想拿下荆州,无异于蚍蜉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