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儿,这个母后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你可别小看此事,身为君主,要为皇室传承繁衍考虑,这不仅仅是母后的私心。”
太后力劝儿子尽早走出阴影,重新寻觅皇后,不无道理。
自司马氏渡江以来,一直子嗣不旺。两汉时期,哪个帝王子嗣都很多。
到了曹魏时期,除了武帝曹操,后嗣的君王要不就是独子,要不就是无子,还要靠过继他人,所以江山也不稳固,才给了武皇帝司马炎受禅的机会。
如今,这样的循环不能在自己儿子身上重演!
成帝倔强道:“不遇到心仪之人,朕绝不草草再婚。”
庾文君闻言默然无语,转过脸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成帝心有不忍,做出了退让:“孩儿明白母后的心情,那依母后,该当如何?”
“先从世家大族中挑选一位,立为皇后,自古就是君王和重臣联姻,以巩固皇权,之后,皇儿若遇心仪之人,再纳为嫔妃,也未尝不可。你要是答应,母后这就召王太傅进宫,先从王家遴选。”
“母后,别这样!”
成帝想起王导孙女的长相,赶紧找了个借口。
“孩儿亲政以来,还有一件大事未办,等办完此事,再说好吧?”
“哦,母后知道,祭祖一事是吧?打算何时前往?”
“今日是七月初一,就选在后日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成帝暗暗祈祷,祈祷此次祭祖能护佑大晋江山绵延万年,又祈祷早日能觅得心仪之女子,凤凰于飞,也了却母后的心事。
此次祭祖的两个祈祷,果真实现了一件,而另一件,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此时的大赵临漳城内,一场大屠杀缓缓拉开序幕!
石勒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将死之人,瞳孔中没有半点神采,如同初生的婴孩,无法分辨看到的景物。
说来也是宿命,明日就是停灵的最后一日,也是送入山陵之时。
“怎的不见大将军?”
石弘抹泪说道:“父皇,大将军亲率大军,渡河追击晋军去了。昨日呈来捷报,说晋军死伤三万余人,他会生擒王导,献至阙下。”
“看来朕并未看走眼,你们冤枉他了。”
“陛下,这不能说明大将军他,要不然?”
程遐还想辩解,说着说着,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石虎通过了这一关,再想制住他没有可能了,往后,只能听天由命。
石勒没有理会,看着石弘,叮嘱道:“为父大限已到,莫要悲哀。自古岂有不死之人,不亡之君!弘儿,为父走了,你善自郑重,莫辜负为父的多年经营,要看好大赵这片河山!”
石弘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道:“父皇,不要扔下弘儿,弘儿怕担不起父皇用生命打下的锦绣江山。”
石勒喘着粗气,从怀中抽出一道自己早就拟定的圣旨,双手颤颤巍巍的将它撕碎。
然后,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如果为父,为父真的错判了他,也莫要,莫要怨愤。佛说,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就当是,宿命吧!”
山陵之门缓缓闭合,送灵的太子、程遐、石虎等一众朝臣返回临漳,商量着明日石弘登基事宜。
然而,刚入城内,四周喊杀声大起,所有的城门都被关闭。
街衢之上,一队队战马疾驰,这正是石虎和石遵手下的兵将,当然还有早前联络的众多已经归入石虎麾下的将领。
太子石弘见此阵势,心中惴惴不安。
对父皇石勒高山般的崇敬让他也认为,石虎确实秉性暴躁,但还是忠心可用,只好仗着胆子问道:“大将军,快去查查,这是哪来的兵马,意欲何为?”
石虎狞笑道:“太子殿下莫慌,这正是迎接殿下登基,效忠太子的兵马,他们没有恶意,太子放心就是。”
程遐却道:“胡说,既是效忠太子的兵马,为何如此阵势,事前不奏明殿下,还要紧闭四城?”
石虎得意道:“当然是防止城内的奸人逃遁,城外的叛军入城。”
“奸人?哪来的奸人?”
石虎怒道:“你就是奸人!来人,拿下程遐,逮捕秦王和燕王,他们在临漳的家眷全部下狱,待明日朝会,由太子下诏定夺。”
当晚子时时分,石虎府邸的内室斋堂,一缕檀香,大将军石虎双膝着地,面对佛像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随即轻轻抽泣了几声
“大将军,这如何使得?程遐身为国舅之尊,太后之弟,对我大赵忠心耿耿,功勋卓著,怎能妄杀?”
石弘接过石虎拟定的诏书,第一条就是要腰斩程遐,还要自己用印下诏,他死活不肯。
“殿下,程遐仗着后族姻亲和先帝崇信,收受贿赂,贪污敛财,还挑拨皇室兄弟之间的情谊,此人不杀,朝野难平!各位看呢?”
阶下文臣武将哆哆嗦嗦,不敢正视石虎的凶光,只好唯唯诺诺,跟着喊道:“此人不杀,朝野难平!”
“太子殿下,臣冤枉,这分明是石虎栽赃陷害。今日,你就是杀了臣,石虎还会杀更多的人,他包藏祸心呀!”
石虎看到石弘还在犹豫,威胁道:“太子殿下,赶紧下诏吧,以免耽误了登基的时辰,迟则生变,别辜负了先帝的重托!”
程遐情知今日难逃一死,他痛苦,他委屈,他不甘,可是又不忍陷自己的外甥于不仁不义。
“先帝啊先帝,不信臣言,未识破石虎这奸贼狼子野心,才有了今日之结局。先帝,若泉下有知,要为臣伸冤昭雪啊!”
话音刚落,口中鲜血涌出,摇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报,大将军,程遐咬舌自尽了。”
“岂能如此便宜他,来人,将程遐满门抄斩!”
“将右长史徐光腰斩,满门抄斩!”
“还有,秦王和燕王……”
“禀报大将军,昨日,秦王和燕王送灵后并未入城,府邸也人去府空,搜捕一夜,未见踪影,只怕已提前逃出京城。”
“这两只老狐狸!殿下,越是这样,越说明此二人对殿下不忠,连登基大典都不亲临,眼里还有没有大赵皇室?”
石虎暴跳如雷,越俎代庖:“来人,继续搜捕,挨家挨户,一旦发现,就地正法!”
看着朝夕相处的舅舅死于非命,血溅当场,还有一道道加盖自己大印的杀人诏书发出,石弘面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缓缓走下御案,惨然说道:“大将军,本宫难以担当先帝重托,主动让贤,还是你来继位吧。”
说完,将玉玺恭恭敬敬的递给了石虎。
石虎微微作色,言道:“先帝驾崩而太子即位,我岂敢破坏法规,违背先帝旨意,如此,岂不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境地!”
石弘哭泣着,坚决辞让,石虎怒道:“如果太子不能胜任,天下自会有议论!”
在石虎的强逼之下,石弘无奈,在刀锋剑影中窝囊的即位。
文武百官皆进位一等,任命石虎为丞相、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食邑,统领百官。
石勒在归天之际,还是没有认清石虎的真面目,他撕碎了诛杀石虎的诏书,带着史上第一位奴隶出身而身登九五之尊的荣耀,被送入了山陵。
一个人物的离去,一个时代的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时代的开始。
而无数个梦想成为石勒一样的人物的出现,使得北方再次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该来的终究来了,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桓温得知了临漳城内发生的事情,颇为忧虑。
“大哥,石虎果然反状已露,他会不会马上就发兵南下?如果这样,徐州还有山寨,石虎都恨之入骨,而我们必将首当其冲。”
“暂时应该不会。”这一点,桓温早就有了答案。
一者,石虎虽然凶狠蛮横,但一物降一物,他对石勒充满敬畏,即使石勒已死,但石弘是石勒安排的继位者,他还不敢马上就废掉,至少要等到平稳国内的议论。
二者,大赵内部还存在燕秦两大异族部落,随时会对石虎形成掣肘,一旦石弘被废掉,必然和燕秦反目成仇,甚至互相攻杀。
不解决这些后顾之忧,石虎不敢贸然南下,所以,短期之内,山寨还是安全的。
“大哥,你上次说的山寨的退路问题,小弟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我想肯定和大晋有关,言川兄弟他们能接受吗?”
桓温面色凝重,陷入深思,这也是他所担心的问题。
和桓温沈劲不同,在言川兄弟眼中,大晋还是大赵没什么区别,都不属于他们,他们也不属于任何一方,不偏向任何一方,他们只想在夹缝中孤零零的生存。
这,在天下大乱时还可以,但,如今不同了。
石虎掌权,两国之间大打出手会更加频繁更加猛烈,从这里到淮河的缓冲地带很快就会失去。
也就是说,作为夹缝的芒砀山也将没有立足之地。
“那今后,难道我们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吗?”
沈劲嗓音颤抖,明显不太情愿。
“我也不忍如此,这些年,我们救了他们,他们收留了我们,朝夕相处,并肩作战,血和汗流淌在一起,伤和痛汇聚在一起,甚至我们的生命都交织在一起,还能分得开吗?”
桓温感喟而动情的诉说着,情难自已,又喃喃道:“在我心里,他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沈劲悲戚道:“其实,我们俩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咱们他俩,山上的兄弟就是寻常的山匪草寇,今天喝酒吃肉,明日就成为官府的刀下之鬼。
没有山寨,两个亡命天涯之人也无处落脚,要想改变命运,今后还要彼此依靠。现在,大伙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息息相关,谁也无法分开!
桓温理解沈劲的苦衷,那也正是自己的苦衷。
他俩不可能一直呆在山上,在林荫和洞穴里偷偷摸摸的过活。
他们总要有下山的那一天,要能在街肆上、田野中甚至朝堂上光明正大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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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遭遇,朴素的情感,困厄的命运,让桓温决心豁出一切,带领这帮兄弟突出重围,走向光明的未来!期待您的支持,让作者有勇气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