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广”花荣与“小养由基”庞万春的最后一箭对决要采用盲射,对于天下最顶级的两个射手来说,无异于搏命。
神射手只要知道对手的位置,就算闭上眼睛射箭,凭手上的感觉也能命中目标。但蒙上眼睛看不见对方射来的箭矢,躲避或格挡全凭听力,比起用眼睛来判断,难度增加何止千百倍。
现在二人面临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射中对手,而是怎样才能不被对方射中。
对于花荣来讲尤为困难,不但仍需用牙齿拉弓射箭,不比平日稳妥,而且一臂受伤,敏捷度大幅降低,躲闪来箭也受限制。
二人的本事本就相差无几,此消彼长之下,庞万春才会估算自己大概率取胜。
便是宋江、朱武等梁山将领也不对花荣抱有太多希望,但花荣一意坚持要比完三箭,众人也不好再多劝阻。
或许神箭手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对手的箭下。
花荣、庞万春仍旧相距百步对面而立,脸上都蒙着绸布,只能从印象中记住对手的位置,并且仅凭手边马鬃的轻微飘拂判断当下的风力和风向,为射箭角度和力道纠偏。
对于庞万春来说,只须一箭,他将取代花荣成为天下第一的神箭手,从此扬名立万。
对于花荣来说,这时一场孤注一掷的生死局,压上了声名和性命,绝地反击。
战场上双方十几万大军鸦雀无声,生怕打扰到两位顶级神箭手的听觉判断,破坏了这百年不遇的传说级对决。
只听朱武一声令下,花荣、庞万春各自张弓搭箭,从容施射。
鸦雀无声。
鸦雀无声。
鸦雀无声。
只见花荣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抓着一支箭杆,箭头已经插进胸口,沁出血来。他嘴角闪现出一丝血迹,汩汩流下,但他并没有倒下。
他听到了箭的呼啸声,但来势太快,快到他几乎来不及反应,等他辨别出来箭走势的时候,迅速出手抓住箭杆,但还是晚了一些,箭头射进胸口一寸上下,伤及肺部,所幸终究还是抓住了,尽管受了重伤,却并不危及性命。
百步之外。
庞万春一动不动立在马上,许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如老僧入定一般。
江南军众将上前看时,俱都面如土色,惊骇莫名。
原来庞万春额头中央插着一支没有箭羽的短箭镞,不偏不倚,深入脑髓,尽管他眼上还蒙着绸布,但不问可知,竟是死了。
要知道,没有箭羽的短箭镞射出后稳定性极差,几乎没有命中率可言,花荣在百步之外用短箭镞射中庞万春的额头,这几乎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神迹。
也正因没有箭羽,短箭镞的速度远远高过平常羽箭,更重要的,它悄无声息。
换句话说,庞万春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是在黑暗中惊恐地等待,在无比安静的黑暗中惊恐地等待,这一瞬对他来讲漫长地像一个世纪,死神骑着一支短箭镞,射入他的额头。
庞万春至死都没有听到箭来的声音,没人知道在最后这一刻,他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才等到死亡降临。
庞万春的尸身稳稳骑在马上,一动不动,这一箭,他输掉了所有。
直到石宝、厉天闰、司行方、方杰四人将庞万春僵硬的尸身扶下马来,敌对的两军战士才知道庞万春死了。
秦军、燕军阵中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而此时,秦王宋江下令鸣金收兵。
一旁“青面兽”杨志错愕道:“秦王,我军士气正盛,可趁势进攻江南军,何故反退?”
宋江道:“庞万春虽古之名将不及也,趁其死而攻其军,并非义举,且容柴进为他收尸厚葬。三日后再约战不迟。”
“神臂将军”花荣中了庞万春两箭,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所以庞万春配得上在场所有敌手的尊重。
秦军、燕军各自收军回寨,秦将伤了“小李广”花荣,燕将伤了“双枪将”董平、“行者”武松和前日被俘受伤的“鼓上蚤”时迁,宋江、朱武心中惦记,各自回营安排医治。
江南军死了杜微和庞万春,吴王柴进也无心恋战,领兵徐徐退回独松关,安排厚殓。
当日,柴进派人将“金枪手”徐宁的尸首送还燕军大营,以全昔日兄弟之义。
燕王朱武请来秦王宋江等等秦营中的梁山兄弟,一同送徐宁上路。
众人见徐宁的尸首上仍然穿着那件雁翎圈金甲,也叫“赛唐猊”,头脸、四肢都被弓弩射烂了,身上却完好无损,不禁唏嘘不已。
朱武命将穿着“赛唐猊”的徐宁葬在独松岭下,罡星归位。
这时一直看护武松的“豹子头”林冲跑来报告燕王朱武,道:“燕王快去看看武二郎,恐怕……恐怕……”
朱武心头一惊,忙问道:“武松怎么了?”
林冲道:“浑身发烫,神志不清,医官说是中了奇毒,无药可医,恐怕性命不保!”
朱武与宋江等梁山兄弟一同去后营查看武松伤势,果然如林冲所言,武松浑身如火炭般滚烫,已经昏死过去。
军营医官上前报告道:“武将军中的飞刀上有毒,深入臂骨,小人……也无能为力……”
宋江道:“可惜安道全不在军中。”
朱武道:“安神医现在何处?”
“前次张叔夜受伤,安道全护送回了东京,赶上皇后娘娘有恙,便留住安道全。”宋江转头道,“戴宗何在,火速前往东京开封府,无论如何也要把安道全找来!”
“神行太保”戴宗早已准备好甲马缚在腿上,应道:“末将这就启程!”
戴宗走后,宋江、朱武与众将围住武松,但见他臂上的飞刀已经拔出,包扎处渗出黑色血液,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武松额头上滴下,他嘴唇干裂,表情异常痛苦。
朱武亲手用凉水侵润湿巾,滴在武松口唇处,用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交代医官好生看护。
众人不忍看见武松受苦,便走出帐篷,又去看视董平、时迁,好在他二人只是骨肉之伤,将养些许时日,便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