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地爬得有些高了,张邦卿就在府衙里一处偏房中等着消息,无聊却又带着希冀地等待。
突然间,张邦卿呆望向门外的眼晴被一抹大红色的衣服给占据了视野。
张邦卿连忙走到那朱红袍太监身前,用一种十分和蔼的语气说道:“小孙啊,告诉老头子我,之前来的那个传令兵送来的是不是喜讯?”
“先生若问其他,在下是万万不敢回的,但先生问这个,在下却是可以告诉先生。”那朱红袍太监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开口,“听那令兵所说,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及范阳节度使李光弼等众位将领率领二十万大军收复了潼关,阻断了叛军的粮道,使其内外不连攻势已去。”
“现在殿下正打算将军马动起来,趁早收复江山,恢复从前的煌煌大齐巍巍帝京,张先生也要早作准备才是。”
张邦卿听到了这样的令人激动万分的消息,也不由得高兴地笑了起来,红光满面地连连赞道:“好、好、好!我大齐盛世将回也!——为了这世间百姓,我自当持戈以待天下明!”
朱红袍太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神色中流露的是既敬佩又遗憾的表情,却又转瞬而逝,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张邦卿没太在意朱红袍的表情以及他的走远,他现在满脑子里还想着大齐重新威压海内咸宁四方的盛世,想着那满城华灯垂髫白发齐沐南风怡然自得的闲景,想着那巧笑迎盼杯酒觥筹彩袖飘在琵琶前的温柔。
一时间,他又忍不往想起了从前。虽说他至今也未后悔留在人间,但怀念,却又何尝有错?他终只是个寻常的书生剑客啊,会恐时节将至,会伤物是人非,而不是仙,淡漠无情不起波澜。
张邦卿就站在那,像是呆住了。
直到有一穿着紫衣服饰身体圆胖的老者在侍女的带领下经过他的跟前,而后那紫衣老者无意间用他那双眯眼瞧了瞧他,便开始慢慢停住了脚步,将眉头紧蹙思索了起来,迟疑地上前轻轻唤了他几声:“鹤云,鹤云,是你吗?”
张邦卿被人打断了自己纷飞的思绪,不禁有些生气,刚打算用文人的话骂上几句,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再加上那人叫的是他的字,便不由地仔细地瞧了起来。
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熟悉,而后认真地回忆了番,嚯,原来是你这个老色胚!
曾经的长安名人有很多,毕竟那些名臣名将,哪个不是簇拥者无数,但对于长安城的那些百姓来说,他们最认识的却只有三个。
一个是斗酒邀星月,成诗泣鬼神的张邦卿;一个是无数悲欢戏里藏,公子只爱一红妆的叶紫芝;一个是腰间缠钱十万贯,客舍似家家似寄的孟南嘉。
而他们三人在长安时也算是时来聚会相知已久,是古君子之交情。
“老...老孟啊,二十多年没见了,你还是那么健硕,这紫衣穿得真福气。”张邦卿下意识地想叫出他的外号,但一看有个侍女在旁(虽然之后走远了),可还是改了个口,调侃道。
“嘿,你个老家伙,当年你离开长安时,那雪下得叫一个大,我都从香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去送你,可是现在,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喽。”孟南嘉摸了摸自己那面白无须的圆脸下颔,故作伤心地道。
二人边说又边入了一处偏房中,不过张邦卿询问了下孟南嘉是否有要事,待得到个否定回答后,方找了个座位坐下聊了起来。
“你还有脸说,老子走时,你给我送的是什么?”张邦卿满头黑线握了握拳语气不善地道。
“呃,我这不是怕你在路上寂寞吗,问你你说万里遥程唯书足矣,那不,我便特意从风月坊里给你找了几本画图精美文字入胜快要绝版了的书。怎么样?够兄弟吧?。”孟南嘉先是神色一滞,而后迅速地用了一种无辜的语气说道。
“呵呵,我真是谢谢你了。”张邦卿无奈地扶着额头说道。
孟南嘉则打蛇随棍上,丝亳不以为耻地挥了下他那肥手说道:“不用不用,做兄弟的便该如此。”
(´゚ω゚)?,我在夸你?
张邦卿感觉年轻时候的自己一定是傻了,要不然怎么会和他这样的狠人成为知己呢。
难道自己?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和他差不多,紫芝、留仙、清逸他们就不那么憨。
嗯,有问题的一定是他!
“鹤云,鹤云,老家伙。”孟南嘉看着不说话一直在发呆的张邦卿,不由地喊了几声,而后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难道你还在想那几本书?”
“如果你还想要的话,我马上就让我二儿去平康坊,保证包你这老家伙满意。我二儿就淘到过一些极品,我也可以让他一并给你。”
“不过,做兄弟的还是要劝你一句,你又不像我天赋异禀,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了什么样,要懂得节制啊...”
孟南嘉话越说越离谱,气得张邦卿恨不能拔剑决个生死。
凭空污人清白!凭空污人清白!闭嘴啦你!(艹皿艹)!
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张邦卿生硬地道:“话说,你个老家伙怎么在这?”
“就许你这学究为国效力,不许我这商贾为国分忧吗?”孟南嘉摇了摇头,假装遗憾地说:“老张啊,你这觉悟不行呀。”
张邦卿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而后用手摸了摸一直别在腰间的寒水剑鞘。
孟南嘉还要准备说时,却兀地看到了张邦卿那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动作,想起以前与张邦卿斗嘴后的下场,不由得咂了咂舌,闭住了嘴。
呼,世界瞬间恢复成往日那般的平静与美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这个万物倏忽便不见,时光转眼便到天涯的尘世里遇到从前一同肆意过年华的好友,并且还能再次聊天拌嘴性情不变的,当真是极幸运极幸运的了。
因此,张邦卿倒也没真想让孟南嘉回味从前捂着脸口齿不清的感觉。
况且,纵然人也还如当初,可终不是从前了。都有了年少时不曾有过的改变。虽仍能说说笑笑,却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无碍无拘了。
时光,回头一望都是前朝月往事风的时光,终究还是改变了些东西——只是不知是催生了成长,还是砍掉了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