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关琳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制胜机会,见闫子夫前军空虚,便命令一直埋伏在城后的两千精骑打开城关一鼓作气冲杀出去,忍了一夜的商阳士兵宛如出笼的恶兽,嚎叫着向混乱的羌军军阵冲去。
正面的商阳骑兵杀意滔天,后方的大泽军又犹入无人之境,两侧还有不知多少敌人蠢蠢欲动,闫子夫自知大势已去,不得已发出撤军号令,羌军士兵不愧是精锐,在收到撤退命令后,立即变换阵型,闫子夫发现大泽军右后方有一处兵力薄弱点,便令士兵往那个方向猛冲,果然打开了一个窄窄的缺口,残存的狮牙营军士用尽力气用盾墙隔出一个通路,让闫子夫等人仓皇撤出,而负责牵制大泽军的虎营豹营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本来想结成枪盾阵,然而却被疾驰的骑兵给分割开来,团团围住,而羌军大部队也趁此机会,突出军阵,往长安方向溃败。
看着负隅顽抗的虎营和豹营士兵,秦武义驾马上前,扬起马鞭指着闫子夫溃逃的方向,朗声道:“你们的将军已经离你们而去,大势已去,你们输了,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抵抗?”虎营豹营两营军士此刻都是人人带伤,但仍旧力战不退,即便已经被团团包围,仍旧面无惧色,然而当他们看到闫子夫抛下他们仓皇撤军后,不少人脸上显现出绝望的表情。但即便如此,这些士兵仍旧紧握着兵器,对着他们的敌人。
“让我们放下武器投降,做梦,羌人勇士,要么战,要么死!”虎营中走出一个肩上带伤羌军的将军,用另一只手提着已经豁口的长刀对准秦武义。此刻他面色苍白,显然是伤的极重。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站的笔直,而他身后的士兵也都如他一般的模样。
“好一个羌人勇士。”秦武义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插,一跃下马,便径直往那将军走去,众将见秦武义没带兵器,纷纷上前制止,然而秦武义却笑道:“如果连一个受了重伤的羌人都奈何不了,那我今后也就不用带兵了。”说罢,推开诸将,一边走,一边解下佩剑手弩,扔给一旁的将士。
那羌人将军见秦武义径直向他走来,本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然而当秦武义将浑身的武器卸去时,这羌人小将却有些不自在了。眼瞅着秦武义走到离自己不足二十步的距离时,他连忙大喊一声:“你且站住!”
秦武义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小爷我让你站住!再过来小爷我就不客气了!”那羌人将领再一次威胁,实际上他只要现在对准秦武义冲过去,就有五成把握能一刀将来人杀死。
但是那并不光明磊落,所以他并没有那么做,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十步。秦武义看清了羌人将军的面容,满脸的血污不掩眉眼中的英气,应在十七八岁。看装束,却不是个寻常军士,应是有官职在身。
叮,秦武义的胸甲抵住了小将的刀尖。
“小子,报上姓名”秦武义认真的看着小将道。
那羌人小将紧紧握了握手中长刀“小爷是羌军虎营游击将军,大名姜离,你叫个什么!”
“嚯,小爷小爷的,好狂气的小子,不过,小小年纪就官拜游击将军,年少有为啊,倒是有狂傲的资本,那你身后这些人,都是你的兵?”秦武义并没告诉姜离自己的名字,反问道。
“是小爷罩着的,怎么着,你问这个做什么?”姜离皱眉道。
“现在的局面,小将军也看到了,你们绝无战胜的可能,但是,我不是好杀的人”秦武义环顾四周,继而盯着姜离的双眼接着道:“我且问你,如果牺牲你一人性命,你身后这些兵可活,你可愿意?”
姜离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伤兵,然后转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死,我就放了他们。”秦武义道。
虎营的士兵听到这句话,纷纷骂道“不要信这人的话,将军,我们愿意战死!”
姜离转头看着那些受伤的士兵,又转过脸来死死的盯着秦武义“你,说话算数!?你发誓!”姜离明显动容了。
“为将者岂可失信于人,不然如何掌兵?”秦武义笑道。
“小爷要听你发誓!”姜离怒吼道,刀尖不由得往前一送,刺进了秦武义的胸铠半寸,秦武义身后的将士忙要上前,却被秦武义挥手制止。
“今日我在此立誓,天地为证,只杀你一人,其余人可活,违者,便立刻让我死于刀兵,曝尸旷野,尸身任由野狗吞噬”
对于从军之人来说,这无疑是最毒的诅咒。
姜离看着秦武义,呢喃道“那小爷便信你一回。”说罢,将刀抽回旋即一个横摆便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正要自刎,却听身后的诸多羌军士兵忙冲上前想要夺刀,姜离转身怒斥道:“都给小爷住站住!你们再上前一步,小爷我死不瞑目!”说着,便把刀凑近自己的脖颈,卷刃的刀依然轻易的在他的脖子上割出了浅浅的伤口,虎营士兵见状,连忙止步不敢上前。
秦武义道:“小子,你可想好了,这么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你也先别急着动手,刚刚我只说了上半句,下半句是,如果他们死,那么你可生”说着,秦武义便指挥身后士兵抵近虎营的军士。
“你在鄙视小爷,小爷怎么可能用士兵的命,换小爷的命!他们都是羌人最英勇的战士,他们的妻儿还在等着他们归家,不像小爷,小爷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也就死了。”姜离说着,语气却有些颓然。他转身看着羌地的方向,虽然他看不到,但是眼中却有着对故土的思念。
此时,他身后的士兵却也纷纷将战刀拔出,横在项间:“若将军身死,我等绝不独活!”
“我等绝不独活!”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然而这一声呐喊,却依旧让人动容。
“你们没必要陪小爷死!我命令你们把刀放下!”
“将军!从前,大家伙都听你,可是这次不行了。”一个壮汉道。
“要死一起死!十八年后我等又是一条好汉!”另一个汉子道。
姜离见众人如此,连忙放下刀,上前想要将众人项间的刀夺下来,然而将士们既然已经决意赴死,又岂是他一个受伤之人能够撼动的。
秦武义站在原地,朗声道“小子,回答我,是选择你死,还是他们死?”
姜离立马转身,又把刀横在项间:“当然是我死!可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将军,你且劝劝他们,让他们不要做傻事!”
秦武义笑道“那你又为何要做傻事?”
姜离一愣“以小爷一条命,换六百七十三名同袍,小爷值了!”
“都活着不好么?为何要为了那个抛弃你的闫氏去死。”秦武义走到姜离身前,用手去抓他横在脖颈间的长刀,姜离原本不愿,死死的握着刀,豁口的刀把秦武义的手割出了血。然而秦武义依旧夺下了刀,远远地扔了出去。
秦武义从容的转过身,流血的手背在身后,云淡风轻的道“看得出,小子,你是个忠义的人,你带的兵,也都是忠义之士,而我秦武义,最喜欢的就是结交忠义之士。所以,我不杀你们。来人,让路,放他们走!”
秦武义身后的兵即刻让出一条通路,由此可以直通长安。
“秦武义,他就是那个商阳名士秦武义”虎营士兵窃窃私语,嗟叹不已
“你是秦武义,可是你为什么穿着大泽军的军装,你不是商阳军统帅么?”姜离追问道。
秦武义的嘴角一阵抽搐
“说来话长,姜离,我秦武义敬重你为人,带着你的人,走吧,回羌地,带他们回家”秦武义说完,便转身往武关的方向走去,而这时,关琳也正往这个方向奔来,远远地喊着:“刘大哥!弟妹来了!”听得这声喊着喜悦的呼唤,秦武义虎躯一震。
“秦将军,为何这样对我们”姜离追问道。
“我们,本无战斗的必要,本都是大周的子民,祸乱天下的,是那闫氏恶贼,所以”秦武义转身看着姜离,眼中有泪光闪烁“小将军,羌人是好样的,更不该助纣为虐,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为国为民,不求封妻荫子,但求忠义无双,问心无愧。如今闫氏已经濒临绝路,一败之下,便弃各位如敝屣,这等主公,何故追随?”
听了这席话,姜离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痛苦,迷茫,悲伤,然而更多的,是渴望。
他们背井离乡,远离羌地,为的,不是成为谁的炮灰,不是谁的垫脚石,丈夫许国,但求忠义,此次闫世嵩起兵,将羌人精壮尽数强征,以妻儿老小为威胁,后来闫氏常言皇帝身边有奸佞,闭目塞听,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久而久之,单纯的羌族勇士们就信了,今日秦武义一言点醒,这些羌人羞愧之余,心中那团压抑许久的火重新燃起。
见秦武义转身要走。姜离忙道“将军留步!”说罢,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而他身后的六百七十三名虎营将士将手中刀扔到地上,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
“羌人姜离,愿率所部六百七十三人,归降商阳军,请秦将军成全!”
秦武义定住了身子,随即转过身,大跨步走到姜离面前,双手将其搀扶起,大笑道:“羌地出英才,果非虚言,众将士,快快起身!从今天开始,你们便是我大周的正义之师,你们暂且编入我商阳军,可愿意?”
“愿为将军牵马坠蹬,愿为大周血战沙场,死而后已!”众将士齐声呐喊。
“好,好!”
此刻,关琳带着一干守城将士,来到秦武义身边,得知虎营将士投诚,原本紧张的众将士顿时松了口气。而关琳本以为面前人是刘敖,待到看清战盔下的脸是自己的夫君时,聪慧的她顿时领悟了七八分,二人对视一眼,便彼此会意,关琳强忍着没有落泪,安排手下人安顿姜离等一众将士。羌人新降,影响士气的士不可说。
虎营将士投诚了,而豹营那边的主将是闫氏家臣,早就跪地求饶,麾下将士嗤之以鼻,正欲与商阳军决一死战,而秦武义关琳和姜离赶到,那闫氏家臣恳请秦武义放他一马,愿意把他身候的士兵送给秦武义任其处置,这一句激怒了姜离,秦武义示意关琳将她的配剑交给姜离,姜离也是个机灵的人,知秦武义心意,更是对这个闫氏家臣恨之入骨,趁他跪地求饶之时,上前一剑贯穿其胸膛,并割下其头颅,提着来到警惕的豹营士兵面前,痛斥闫氏罪恶,豹营士兵被此贼欺压日久,本就有恨,这次听他向秦武义卖掉自己换取他自己活命,都愤恨不平,在姜离和秦武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下,豹营士兵纷纷放下武器投诚,连带部分受伤的象甲营士兵,总计一千七百羌人,编入商阳军。虽然不久以前他们与商阳军还是血战的死敌,但大家都是大周的子民,商阳军都是忠义之士,对羌人的遭遇唏嘘不已,很快大家意气相投,相处十分融洽。秦武义将这些羌人独立成营,还从商阳军中调了几个精干的助手和数百勇士,凑足两千人,由姜离统领,直属秦武义。
而这一营的名字,则由关琳亲自提笔书写,“阳明军”取弃暗投明之意,兵甲尽从武关内取得,如此组成一支崭新的军队,此军中有铁甲营五百人配铁甲重盾,斩刀营七百人配长刀轻盾,穿云营三百人配强弓硬弩,三百纵骑营配轻骑长枪,人数虽少,却是精锐,战意浓烈。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已是两日后。
武关突起大丧,大泽军全军覆没于百里滩的消息,终于传开。秦武义和关琳率将士们身着孝服,对着百里滩方向遥拜。对于武关一战,闫子夫和麾下将士都信誓旦旦的看到漫山遍野都是大泽军旗号。另一边,关琳,姜离和一干守城将士也说在城上遥见大泽军将旗遍布两侧山谷。然而天亮后当他们去查探时,只有枫林飒飒,根本没有一丁点人的痕迹。更有奇者,武关两侧山谷上的枫林,几乎是在一夜中化作血红。一个大泽军英灵护佑武关的悲壮传闻不胫而走。
因为武关大败,闫子夫惧怕回到长安后被军法从事,便率军去往肃关,对闫世嵩称把守肃关要紧。得知武关大败的闫世嵩气急败坏,写信痛骂闫子夫,尤其是知道闫子夫等于是被吓走的,更觉得十分丢脸,一连三封军令,勒令闫子夫尽快出兵取下武关,然而这些军令发出后,却始终没能送到闫子夫手中,因为信使半路上都被拦截了下来,拦截他们的,正是浩浩荡荡来到长安城前的大周王师,魏王李安的燕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