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过去了,大唐皇帝李晔已年近四旬,登基也已近满十六年。
躬逢喜事,普天同庆。内侍省开始谋划在皇帝三十七岁生诞之际在洛城殿举行千叟大宴,宴请多年来为大唐江山社稷立下功劳的元勋老臣。
安排好宴会日期,亲自撰写的请柬也发了出去,李晔心情大好,不知不觉间漫步到了韩贵妃的寝宫。
“啊,都给我出去!出去!”尖利的叫声回荡在沉秀宫内。
“是韩妃在闹?”李晔问。
宫女奴婢跪满一地,却没人敢应声。
“德王在哪里?”李晔接着问。
“回陛下,小王爷在他的书房里看书呢。”一个奴婢颤巍巍地答道。
“好,带路,去看看。”李晔道。
书房内,德王李裕正认真读着一本《论语注疏》,此刻的他仿佛完全回绝了外面的喧闹,正忘我地浸润在往圣先哲的文山书海里。
好久,李裕才发觉到站在身后的父亲,赶忙跪下行礼,“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李晔道。
“谢父皇。”李裕起身恭立。
“朕看你用功的样子,就想起了朕的小时候,你皇爷爷那时也是这样关注朕的功课,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晔说着,用手轻抚李裕的肩头。
德王李裕像是触了电一般,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低下了脑袋。
“最近,在读什么书啊?”李晔问。
“回父皇,儿臣最近在读《论语》。”李裕答道。
“嗯,读书要精益求精,但也不可死钻牛角尖,要注意实际生活中的运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李晔的每个字都像鼓槌一般,深深地触动了儿子的心。
“儿臣记住了,谢父皇挂怀。”李裕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好了,不打扰你用功了,朕走了。”皇帝起身离开,出门前还不忘示意李裕止步。
“儿,儿臣恭送父皇。”李裕眼含着泪,长跪恭送。从没有得到过母爱的他,如今等来了久违的父爱。
多年来,他拼命用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引起父皇的关注,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才能。平时在宫里,除了宫女红袖,再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多余的,如今,父皇的一句关切的问话,足够温暖他很多年了。
千叟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宫内也变得张灯结彩起来。据悉,皇帝要宴请一千位功臣勋贵以及和自己同龄的老人与多年相伴左右的贴心下属。
街谈巷议早已把这次的千叟大宴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听说很多年过半百的老臣早早就准备好迎接参加千叟宴的请柬,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才得知名单上没有自己,羞愤跳楼。
“哎,皇帝老爷子这招厉害啊,叫那些勋贵老臣们互相攀比,明争暗斗,实际上是削弱了功臣们的势力,为将来太子铺路啊。”客栈里打尖的路人甲道。
“谁说呢,知道吗,我听说现在一张千叟宴的请柬已经炒到七千两银子了,听说名单都掌握在梁王朱全忠手里,哎,又能趁机捞一大把啊。”路人乙说。
“嘘,慎言!”路人甲左右旁顾,小声地道,“哎,为了一张请柬,至于吗?”
“至于吗?当然了,这可是皇帝老子三十七岁圣寿啊。能参加这次宴会,是对自己一辈子功勋的肯定啊。那些勋贵老臣们,谁不想青史留名?”路人乙道。
一旁,店主阮老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面无表情地听这些人风言风语。
几日来,客栈里到处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人们数着日子,等着,盼着,终于,千叟宴开始了……
灯火辉煌的大殿上,高朋满座,群贤毕至,两侧香炉叠翠,檀烟缭绕,四十八盏宫灯把大殿照射得一片明亮!大殿的廊柱上挂满了大红色的彩带,老臣们依次入席,推杯换盏。
鼓乐声起,皇后亲自安排的孔雀舞徐徐开演,十几名妙龄女郎挥舞着孔雀羽毛编织的裙摆款款步入大殿,随着鼓点声舞动了起来。
一曲梦幻般的开场舞过后,徐彦若带领着群臣一同起身向皇帝陛下敬酒。
皇帝起身一一回敬,推杯换盏,一饮而尽,并无稍许不适。
老臣们见皇帝龙筋虎骨,圣体强健,纷纷感动地落泪。这么多年了,大家对皇帝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君臣之情,正所谓君父君父,如君如父。老臣们从心底里希望皇帝圣体康健,益寿延年。
早已归养多年的老臣韦昭度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代表一众致仕臣工向皇帝敬酒。
李晔赶忙走过来,眼含着泪花,抓住韦昭度的手说:“哎,昭度,坐,坐下说。朕记得,你的腿有伤,这条胳膊,是在招抚川蜀时弄坏的吧,哎,这么多年,苦了你啊!”
“老臣肝脑涂地,也难报皇恩于万一,臣,祝皇帝万寿无疆!”韦昭度低下头,哽咽地道。
这时,已故漕运总督孙泔的儿子孙掲起身来给皇帝敬酒,李晔愣住了,下一秒,一把握住孙掲的胳膊,动情地说:“朕还记得你父亲,多少年了,朕很想念他。”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的父亲是朕的恩人,朕和大唐子民永远怀念他。家里有什么困难要随时和朕讲,朕就是你的亲人!”
“谢,谢陛下隆恩!”孙掲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地叩谢皇恩。
宴会进行到高潮,来自河西、岭南和塞北的三支舞蹈同台竞艺,流光溢彩,华美异常,许多老臣也不禁跟着翩翩起舞,引得李晔和群臣一阵阵地捧腹大笑,是啊,大唐朝廷内好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一曲舞罢,李晔不顾左右的劝阻,执意命人斟满酒杯,要再次为群臣敬酒。
只见,他手举玉盏,来到大殿中间,缓缓开口:“各位老臣,各位勋略,朕三十七岁啦,登基也满十六载,朕老了,朕看你们也老了。哈哈哈,可朕不服老,你们也不要老,朕和你们的快活时光还长着呢!”
“臣等祝吾皇万寿无疆!”群臣附和。
皇帝定了定神,继续说:“在这里,朕要感谢梁王,是梁王和诸位功臣勋旧们帮助朕守住了这万里江山。朕,谢谢你们啦!”
朱全忠赶忙起身行礼,道:“臣等为保李唐江山,万死不辞!”
李晔笑着挥挥手,继续说,“朕还要感谢,王建、李克用、李茂贞!你们活着是朕的死敌,可朕不怪你们,恰恰是你们逼着朕,逼着朕东迁洛阳,让朕的大唐,剩下了这最后一口气!朕要谢谢你们,要谢谢你们啊!!!”
“皇上,别喝了,龙体要紧!”刘季述忧心地劝道。
“倒酒,狗奴才!”李晔大怒道,“他们都做朕的主,难道,难道你也要做朕的主吗?倒酒!”
不得已,刘季述再次把皇帝的酒杯斟满。李晔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还有些话,朕平日里不说,可你们都是朕的同袍兄弟啊,朕要说,朕自幼心志很高,好自比太宗皇帝,朕二十一岁登基,承蒙先帝的谆谆教导,朕得以匡正朝阙,选贤任能。可朕无德无福,江山交到了朕的手上,十几年过去了,已是千疮百孔,四面楚歌,谁,有谁能救救朕,救救这大唐啊!啊——皇兄,朕,想你啊!”说罢,酒碗落地,李晔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
“皇上!”众臣围拥上来。
洛城殿内,众大臣守在外面,皇后独自在帘内侍奉汤药。
“皇后,转眼间,朕已近不惑之年,哎,这些年,冷落你了。”皇帝枯槁的手抓住皇后的玉臂惋惜地说道,“只可惜,自从咱们有了长公主,朕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你。”
“陛下,您时刻都以社稷为重,臣妾不敢埋怨。这些年,后宫……”皇后欲言又止,停顿片刻说道:“吕术士的药能吃则吃,不能,陛下可少进些。”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皇帝柔情地看着皇后,道:“这些年,后宫是进了些豆蔻佳丽,但她们谁也比不过皇后在朕心目中的份量。”
“皇上……”何皇后把玉指轻放李晔的唇前,诺诺地道:“陛下不要说了,您的心意臣妾焉能不知。”
“啊”皇后一惊,李晔忽地的把皇后的手指一口含在嘴里,玉笋搅动在皇帝的龙舌上,随着口齿翻动,何孔雀的玉指上顷刻间裹满了天子的津露。
恍惚中,皇后脸颊微潮,轻解裙带,俯身投向天子,宽大的凤袍顺势卷在身侧。太监赶紧拉上布缦,示意群臣散去。帝后翻腾其中,一夜云雨。
天光大亮,刘季述奉上如意汤。这汤是按照吕道士的配方熬制的,龟仙养肾,十全大补。
皇帝接过汤匙,几口下肚,顿时神清气爽,满面红光。
连着几日,皇帝都兴致不减,夜夜笙歌。
“皇上,吕道长供上的丹药虽好,可也要慢慢进补才行啊。”刘季述小心地劝道。
“少废话,朕好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这几日,朕感觉到好像是把过去失去的时光都找了回来,好像年轻了二十岁,咳咳。”忽然一阵剧咳打断了皇帝的话,刘季述赶紧拿来毛毯和痰盂,劝道:“陛下,今晚就别翻牌子了吧。”
咳嗽稍止,李晔说道:“翻,啊,算了,听说最近新入宫的有个秀女叫什么来着,哦,对,蔻娘,今夜就叫她侍寝吧。”
“诺……”
亥时刚到,春秀宫的太监就把蔻娘用毯子裹起来,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地抬进了皇帝的寝宫。
绣满海浪纹的青丝床榻上,李晔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蔻娘,稍许,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多大了?”
蔻娘怕极了,双眸紧闭,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着,眉眼间满是惊恐,却也流露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窃喜。
相比于自己苦难的命运,这又算得了什么。是的,从进宫伊始,她就期盼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年少的她,却又多么希望时间能够静止。
此刻,她鲜明地看到了,看到了皇帝那饱经沧桑的俊朗面庞,还有那有些象征着权力与欲望的发白的胡须和鬓发。
岁月侵蚀着李晔的健康,可在寇娘眼里,皇帝的身躯还是犹如一座大山一般伟岸。
寇娘此时就像是一颗飞蛾扑火的流星一般,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面前的大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娇小的灵魂融入到这无边的伟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