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把京兆府通往边关的道路全都封闭了,乍暖还寒,进京赶考的学子没有准备足够的棉衣,有钱人都住进了客栈,寒门子弟则被迫栖身于京郊的雪霁寺中。
龙纪元年,恩科大试。
“雪霁芳菲四月天,孤帆渔火对孤眠”。
“好诗。”
“谁?”书生探出脑袋,只见,一位鹤发老者正站在自己面前。
“老人家,您是在说晚生吗?”
“公子如此有才,可是来参加朝廷恩科的?”老人问。
“正是,自黄巢之后,朝廷已多年不开科举,如今躬逢盛世,自当全力以赴。”
“可不知为何客居于此啊?”老人问道。
“哎,老人家见笑了,晚生因没有足够的盘缠,住不起客栈,故而借宿在这荒郊古刹之中。”
“也罢,我这里有三吊钱,权且借你,他日若能高中,切莫相望。”老人笑眯眯地掏出钱递给了年轻人。
“哎呀,这怎么敢当,我同老人家非亲非故,为何资助于我?”
老人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慢慢离去,只留下一句“他日若能高中,切莫相忘哦。”
雪后初晴,大明宫内举行了停办数十载的马球比赛。
“皇上,这大明宫相传早在先帝朝时就已焚毁,不知为何……”何孔雀问道。
“朕即位伊始就下令修缮大明宫,虽然只恢复十之二三,但开元新气象,这场马球赛,正是我大唐中兴的开始。”李晔志得意满地答道。
“嗯。”何孔雀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不由得心生仰慕。
很快,皇帝的龙辇随同拥挤的人群来到了含元殿前临时修缮的马球场。
人们有序地排列成一队,等待马匹的分配,皇室成员和内廷大臣在大太监张居翰的指挥下分列而立。
两排人群后面,一队歌女款款走来,在悠然响起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巨大的彩球腾空飞起,马队和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如山的欢呼。
何孔雀从没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坐在高台上观看的她为之深深着迷。
马球赛开始了,这里的规矩是单人单马,以击球入对方球袋数量多者为胜。
只见,两队人马交相挥杆,马球时而跃起,时而又被击打穿梭在马匹中间,马球上的飞铃响个不停,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好球!”李晔不禁站起身大喊道。
“皇上小心!”只见,马球被高高抛起,朝着皇帝的座位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晔一个跟头翻起,用手接住了马球。
旁边观看的宗室后宫惊叫一团,全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爱妃,我们一起上场。”李晔拽起孔雀。
“不,陛下,臣妾从未打过马球。”何孔雀为难道。
“哎,你和朕同乘一匹马,朕来教你!”说着,李晔一把抱起了何孔雀,腾空一跃,二人便坐在了马上。
“皇,皇上……”孔雀话音未落,锣声已经敲响。
皇帝猛夹马腹,向人群中冲去,全场又爆发出了如山的欢呼声。
人群后面,朱妃正和一个高壮的男人交谈着。
“有把握吗?”
“没问题,我一定把那个番邦女人射在马下!”
“记住,一定不要伤到皇帝。”
在马队长的号令下,一匹匹奔驰的骏马绝尘而去,孔雀与皇帝同乘一马,在欢乐的人群中飞奔着。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孔雀紧靠着皇帝的胸膛,鲜明地感受着他炙热的气息,眼前的蓝天如同梵高的油画一般慢慢流转,美轮美奂。
忽然,一支冷箭从喧闹的人群中射出,正直射向马上的孔雀。
“有刺客!”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道。
此时,孔雀完全沉浸在皇帝的怀抱中,却并没有丝毫的警觉,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眼疾手快的李晔,一把压住了身前的孔雀,而那只飞来的箭径划过李晔的臂膀。
孔雀眼前一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二人跌落马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盛大的马球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命妇们乱作一团,宦官宫人们纷纷奔向皇帝。
惊恐和不安充斥着大明宫。
当众人找到他们时,孔雀已然昏倒在尘土里。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彻查!”郭太妃气鼓鼓地道。
“总怪臣等无能,京畿戍卫中竟然混进了刺客,所幸皇帝并无大碍,淑妃娘娘也服药歇息了。”朱全忠道。
“哀家把京城九门交给你,是让你保全我大唐江山和母子性命的,今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还有你们这些大臣,如何面对我李唐王朝的列祖列宗啊!呜呜呜……”太妃说着说着竟掉下眼泪来。
“太妃将息玉体,臣等告退。”
从清宁宫出来,朱全忠径直去了妹妹的寝宫。
“东平郡王到。”
“哥哥来了,来人,快看茶。”朱妃赶忙起身迎候。
“不必了,叫她们退下。”朱全忠不悦地挥挥手,直接坐在了妹妹的玉榻上。
朱妃使了个眼色,让所有宫女退下,说道,“兄长找我何事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兄长?”朱全忠抬眼看着妹妹道,“别装糊涂了,今天的刺客,是你买通的吧?”
“兄,兄长……都已经知道了?”
“糊涂!”朱全忠生气地站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我,朝廷马上就要对川蜀用兵,这个节骨眼上你来这一手,万一伤到皇上,那哥的整个计划就都泡汤了!”
“妹妹知道错了。对了,皇上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另外,那个贱人呢?”
“哼,你自己没本事笼络皇帝,靠这些,能成大事吗?”
“大事?”朱妃警觉地看着兄长,“什么大事?”
“好了,你别问了,也不需要你知道。为今之计,你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宫里,记住,早一日生下龙子,才是你要想的头等大事!”
“哼,皇帝如今有了新的女人,根本不会来我的寝宫了。”朱妃妒忌道。
“这我不管,另外,刺客逃走了,你把他交给我,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兄长要?”
“我要永远让他闭嘴!”朱全忠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中充满了杀气。
“其实,这个刺客不是别人,正是……”朱妃来到兄长的耳边,轻声耳语道。
“什么?”朱全忠瞪大了眼睛。
望着怀里的孔雀,灯火下,脸颊红的那样迷人,那样醉人心魄。
“皇,皇上。”何孔雀慢慢睁开眼睛。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皇帝温柔地说。
“皇上,皇上,你受伤了,你还好吧。”孔雀看到了皇帝手臂的绷带,关切地问道。
“朕没事,一点小伤,只是可惜,第一天进宫,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不,皇上,要不是皇上,臣妾早就死在箭下了。”
“朕发誓,今生今世要保护好你,要给你幸福!”
孔雀抬起头,望着他,夜空下,一双精致的眼眸美轮美奂,长长的睫毛像蒲公英似的扑闪扑闪,让眼睛仿佛恒星般闪烁着,两个人的心此刻融为了一体,犹如山川草木,湖泊河流,再也分不开了。
“客官,羊肉板面好了。”店家的女儿小妧叫道。
“甭喊了,给我吧。”店主阮老汉一瘸一拐得接过碗筷,又一瘸一拐地送上楼去。
叩开房门,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打着哈欠道:“阮老爹,您叫一声我自己下去就行了,还麻烦您给送上来。”
“哎,既然来了就是客,怎么能让客人亲自动手呢,趁我还没瘫,能干就多干点。”阮老汉道,“快趁热吃吧,吃好了把碗筷放在窗台就好,我叫小妧上来取。”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走下楼去。
望着阮老汉起伏的背影,书生好像想起了自己故去的阿翁,鼻头不禁一酸。自己出门赶考三载,首科没中,无言归乡,所以就留在京城复习。不觉间,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书生扶着窗台,望着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愁眉紧锁,吟诗道:“二十年前笑语温,蝉花深处老亲存。不道江南休弄月,只闻琵琶点秋樽。”
“好诗啊!”
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书生把头探去,四下寻觅,方觉是一位衣着古朴的老者笑眯眯地看着他。
书生赶忙走下楼去,却不见刚才那人,只当返回之际,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背后,就是刚才那位老者,细看下,杏眼须眉,鹤发童颜,衣着简朴却甚是考究,足见即使不是官宦也是读书之人。那老者笑着说道:“公子,不认识老朽了吗?”
“您是?”书生上下打量着老者,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
“哈哈哈,不久前,雪霁寺,你借了我三吊钱,怎么还不归还啊?”老人笑着说道。
“哦哦,哎呀,失敬失敬,那日晚生落魄至此,只因囊中羞涩,幸得老人家相助,本应归还,却因故忘记,哎呀,该死该死,晚生这就完璧归赵。”书生连连作揖道。
“哎,不用不用,那日你我打赌,说如果本届恩科高中,自当有厚礼相送。今日听闻公子雅诗,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看来本次科考一定是胸有成竹了?”老人道。
“见笑了,老人家。”书生摇头苦笑道,“我只是看那店主不禁想起了我故去的亲人,睹物思人,有感而发罢了。”
“睹物思人,有感而发,嗯,公子确是性情中人啊。”说着,老人指着书生手上的折扇问,“这扇子我能看看吗?”
“哦,请前辈雅正。”说着,书生递上了折扇。
“嗯,春寒刺骨,想必公子这扇子必有他用吧。”老人说着展开扇面,“嗯,好诗,好字。哦?胡三?”
“是,晚生胡三,江南道婺源人氏。因家贫,遂画几个扇面聊以润笔。”
“好,后生可畏。”说罢,老人把扇子还给了胡三,缓缓地道,“这一科,你一定能高中,哈哈哈!”
胡三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屋外起了大风,小妧急忙跑了出去,大声道,“爹,来客人了。”
胡三循声望去。
晚风裹挟着稍许残叶散落在长安街头,朱全忠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亲信跟随,拿着地址,来到了这家客栈。
“是阮老伯吗?好的,前头带路。”说着,店家阮老汉带着朱全忠走向了二楼雅间。
屋里烧着火,昏昏沉沉的,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到雅间门口,老汉环顾两侧,慢慢地推开了门,下一秒,朱全忠愣住了。
“韦,韦昭度?”朱全忠看着眼前这个全身纱布的男人,一眼便认出了他。
“朱大人,坐。”
韦昭度示意老汉关上门。
“朱大人,你没想到吧,那一夜我没死,是阮老爹救了我。”
“韦大人,既然如此,你为何又?”
“刺王杀驾?”韦昭度看了他一眼,咯咯地笑了一声,道“是你的妹妹找的我,她没有对你说吗?”
“说,说什么?”朱全忠问。
韦昭度轻抹嘴角,缓缓开口:“我韦家,从太宗朝就扶保李唐江山,算是对得起他李家了,可当今皇帝,对得起我韦家吗?我那可怜的妹妹,呵呵……”
“原来是这样。”朱全忠轻叹一口气,这一刻,他仿佛理解了韦昭度。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韦昭度淡淡地说道。
“什么交易?”朱全忠起身问道。
“你不要紧张,我早已是该死的人了,不用你动手,只是,请你一定要善待我韦氏一门,否则,我有办法让你的丑行大白于天下。”
朱全忠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轻抚腮下的胡须,道,“你在威胁我?”
“不,不是威胁,而是,交换。”
“交换,你拿什么和我交换?”朱全忠阴冷地问。
“韦家的产业你尽可以拿去,这还不够吗?”
“哈哈,你以为我是那种好货之主吗?”朱全忠轻蔑道。
“知道,你的志向怎么会这么低浅呢,你将来位及九五,一定少不了氏族的支持吧。这一点,我可以帮你。”
“什,什么?”朱全忠瞪大了眼镜,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纵横南北十余年来,他自信没人看得出他的心思,可是……
“我用这个,换我的命,如何?”韦昭度有些吃力地道,眼神里,竟浮现出了一丝祈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屋子里传来。
此时,隔壁屋的胡三,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