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彦若被贬剑门关,虽失了宰相之位,却还是朝廷册封的监军御史兼剑门节度使。
那日,徐彦若一到军营,就收到了绿林的降表。他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麻痹朱全忠的眼线。他深知,上次做事不密是失败的根本原因。
深夜,大帐里。徐彦若夜审来送降表的绿林手下,经过几番了解,他大体摸清了情况。
原来,自朱全忠掌管禁军后,整个剑门关一带的防务都换成了朱温的亲信把持。很多人仗着朱全忠的势力为所欲为,竟逼得剑门骠骑营整营造反,一部分人投靠了阆中的王建,另一部分则上山落草。
这件大案关乎大唐的江山社稷,事发后便被朱全忠压了下来。但落草为寇的绿林们并不甘心这样的命运,不停地袭扰剑门关一带,劫富济贫,势力不断壮大,渐渐成为川北的一大隐患。
“那你们为何送来降书?”徐彦若问道。
“听闻徐丞相巡视剑门,我们这些人便决定冒险投诚,揭发奸佞,以报国家。”堂下的小厮声嘶力竭地答道。
徐彦若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虽对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徐彦若深知,此事如果处置不密,同样会遭到朱全忠的反戈一击。为今之计,必须找到朱全忠和其下属祸国殃民的罪证,然后上奏朝廷召集天下各镇勤王,才是挽救大唐江山的唯一指望。
次日,蜀中军粮运到西镇大营,粮官敬翔负责清点查验。然而,清点过后,竟发现少了五千石军粮。
他立刻找到徐彦若。
“徐阁老,”敬翔略显谦恭地道:“这件事,您看该如何处置?”
“不要叫我阁老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徐彦若淡淡地摆手道。
敬翔眼睛一转,道:“徐大人过谦了。不管怎么说,您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啊。”
徐彦若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背对着敬翔,沉默片刻,忽然回头说道:“老夫知道了,先不要上报,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吧。”
不等敬翔回复,徐彦若便转身进了大帐。
敬翔对着徐彦若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他实在不知道这老头的心里在作何盘算。
徐彦若心生狐疑,自己刚刚到任就发生了这等丢失军粮的大案,按大唐律,丢失军粮三十石者斩,这么多的数量无疑会使很多当事者人头落地。不过敬翔有句话说的很对,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朝廷合理的一个交代。
顾不得休息,徐彦若立马吩咐手下叫来了大营的账房。
“大人。”账房跪在地上道。
“起来吧。”徐彦若淡淡地道,“闲杂人等全出去。”
说罢,徐彦若起身走到账房面前,故意拉长语调问:“你们每年的薪俸是多少?”
“额?”账房有些不解地看着徐彦若,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快说!”身边衙役厉声道。
账房被吓得瘫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答道:“回大人,十,十五两银子。”
“才十五两?太少了。”徐彦若降低声调道:“莫说是京城,就算是在县城里,摆一桌像样的酒席就要差不多十两银子,十五两,怎么能养活全家老小呢?”
账房不知道如何回复,只是诺诺地道:“是,大人说的是……”
“嗯,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保你能够在成都府买一套宅邸,如何?”徐彦若道。
账房有些狐疑地望向徐彦若,有些不敢置信,怯怯地问:“大人此话当真?”
“当然,区区一套宅邸而已,老夫还会骗你吗?”徐彦若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谢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一定照办。”账房跪在地上大声道。
“好,痛快。”徐彦若点点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你把这些年大营粮仓的真实账册拿给我,记住,是真实账册!”
账房愣了,双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豆大的汗珠侵蚀了衣袖,慌乱中,支支吾吾地答道:“大人,这……”
“你不敢?”徐彦若脸色忽变,道:“敬大人杀得了你,老夫我就杀不了?”
“是,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账房惊恐地答道。
“好,你这样……”徐彦若俯身上前,耳语道。
细细盘查过半年来的账册后,徐彦若果然发现了端倪,这个贼喊捉贼的粮官敬翔,分明就是在监守自盗!
看着成摞的账册,徐彦若的额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傍晚,几名差役来到敬粮官的住处所,不由分说,把敬翔押到了徐彦若处。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敬翔大惊道。
“我等奉徐御史之命,请敬大人到府上喝茶。”差役答。
“什么?我乃朝廷命官,姓徐的凭什么抓我,粮食从来没有经过我的手,为什么抓我?”敬翔大喊道。
一路上,敬翔一直撒泼似地大喊,引得众人侧目。
对付这等人,徐彦若早就想好了计策,坐在公案后的他,淡淡地问:“这么说,你真的没有拿?”
“那是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当即向大人呈报?!”敬翔辩驳道。
“果真没有拿吗?我问你,上月初三,兵部下达命令,为征讨川蜀,调拨军粮两万石。可查过账册后发现,整个阆中大营,只收到了军粮一万五千石,你身为粮官,为何瞒报?!”
“那,那是,那想必是账房记错了。”敬翔继续狡辩道。
“好啊,把账房的口供拿给他看!”徐彦若厉声道。
拿到账房亲笔画押的口供,敬翔一下子慌了,哆嗦的双手不住地抓挠着衣袖。
徐彦若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你以为,有人在背后撑腰就能胡作非为?你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瞒天过海?我问你,两个月前,剑门关大营换防的时候,为什么发生了火灾?几个仓垛里烧毁的真的是军粮吗?而那些白花花的粮食,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京城的粮店里,这些事情,你都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敬翔被这一席话问得顿时语塞,只得低下头去。
徐彦若又说:“我知道你的主子是东平郡王,你任剑门粮官三年来,一共贪墨了多少军粮?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若是细查下去,我怕你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敬翔低着头,尽量回避着徐彦若的眼神,可奈何身体是诚实的,在铁证面前,还是不住地发抖。
见敬翔没了话,徐彦若决定顺藤摸瓜,撬开敬翔的嘴巴。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处境,就该为自己想想,别这么容易地为别人当替死鬼!”
只见敬翔愁眉紧锁,徐彦若继续厉声说道:“快给我一一道来!否则,顷刻间就让你血溅七步!”
敬翔抬起头,眼神几近恳求道:“下官不敢,求,求御史大人指条生路。”
“好啊,既如此,你必须告诉本官,这三年来,你们贪赃枉法的真正账册究竟在哪里?!”
“账,账册……”
眼见敬翔犹豫,徐彦若立刻说道:“我本可以就今天这一桩事上奏朝廷,顷刻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以为你背后的主人会保你吗?问你账本,是为了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果我说出实情,御史大人当真能保我性命吗?”敬翔问道。
“当然,你大概也知道,我和朱全忠一向不和,虽然我现在不是宰相了,但朝中到处都是我的门生,皇上信任我,把我放在这样一个要害的地方,就是为了搜集他朱全忠的罪证。不要以为只有朱全忠能要你的命,皇上也可以!但我与朱全忠不同,只要你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皇上心里有数,我可以担保你没事!”
“账本,账本不在下官手里”敬翔胆怯地说,“保存在朱全忠的亲信在北城的一栋别院里。”
“哼,来人啊,签字画押!”徐彦若大声道:“传我命令,点齐兵马,今夜发兵北城!”
“诺!”
事不宜迟,是夜,徐彦若集合人马赶往了北城。
众人手持火把,按敬粮官所言,星夜趋驶三十里,马不卸鞍,四更时分叩开了北城别院的库房。
“咣咣咣……”
黑暗中,零星的火把越聚越密,守夜的家丁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吵醒。
“开门。”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看护别院的家丁话音未落,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给我放老实点,谁敢乱动,格杀勿论!”兵卒喊道。
原本蛮横的家丁立刻偃旗息鼓,不敢作声。
几十个兵卒在家丁的引领下一路来到后院,几下便踹开了后院库房的大门。
“大人!”手持火把的兵卒把一本账册拿到徐彦若面前。
果然,在这布满尘土的库房里,存放着三年来朱全忠党羽贪墨的银两和账册。
“好,这里的人全部带回大营,仓库查封,派专人把守。”徐彦若厉声吩咐道。
望着手里沉甸甸的账本,徐彦若如获至宝,派亲信连夜带走账本并连同弹劾朱全忠的奏疏一同快马寄送京城。
望着快马远去的烟尘,徐彦若心底的一块石头仿佛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