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死讯很快传到了四面八方,洛阳城内百姓自发素衣素食,各家各户也悬挂灵幡,亿万大唐子民如丧考妣,哭声震天。
皇宫内,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徐彦若领着一班学士商议着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朱全忠则统兵维系着京城内外的安定。
七日后,皇太后何孔雀领着十二岁的太子李柷在洛城殿正式登基,百官跪拜朝贺。
天子登基,百官升级,徐彦若被擢升为丞相太子太傅,朱全忠则升任太尉兼梁王。只有德王李裕依旧被软禁在后宫,虽然德才兼备,却无用武之地。
何太后坐在小皇帝的身旁,看着满满一朝堂的两班众臣,神色茫然。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角度俯视这个帝国,然而,先帝的死让她的心碎了一大半,物是人非,朝堂早已被梁王架空,她一个女人又如何支撑这份沉甸甸的基业呢?朝会上,大臣们纷纷回忆起老皇帝一生的仁政和功德,不禁潸然泪下。
小皇帝李柷痴笑着听着堂下老臣们的谈话,眼睛一会儿东瞧瞧,一会儿西望望,时不时地含着手指,仿佛眼前的一切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身旁的何孔雀看到这一幕,心情沉重,可又为之奈何。
就在此时,一只杜鹃翩然飞进大殿,正巧不巧落在皇帝宝座前的一盏宫灯上。
“这是?杜鹃?”徐彦若艰难地眯眼辨别着。
“是,是杜鹃,是杜鹃!”旁边的大臣纷纷附和道。
看到杜鹃,大家的心情更难过了,老臣们纷纷想起了“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千古名句,心中不免又想起了刚刚辞世的先帝李晔。
忽然,十几岁的小皇帝猛地站起身,指着杜鹃说道:“母亲,你看,小鸟!”说着,便起身追去。鸟儿受惊飞起来,李柷则跟着小鸟一直追出了大殿。
百官也尾随其后追了出去,独把何太后晾在了一旁。
何孔雀此刻的心里百感交集,不禁问自己,李柷这孩子,真的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哎,先帝啊,你把抚育太子的任务交给我,臣妾却没有做好……
“好了,大家都给我回来!”站在宝座前的何孔雀大吼一声,群臣皆惊,立刻缓过神来,各归原位。
何孔雀坐在宝座上,胸前的大礼服因为过于激动而上下起伏,半晌,稍缓情绪说:“我无德,没有能力辅佐皇帝。今后这大唐……”何孔雀顿了顿,眼神掠过百官,落在了坐在大殿一侧的梁王的身上。然后继续开口道:“诸位放心,我会遵从家法,绝不干预朝政。”
“太后。”这时,站在群臣中的蒋玄晖突然站出来,道:“适才太后所言极是,祖宗有家法,后宫不得干政,先帝在位时一切军国大事均依靠梁王,而今新主年幼,一切朝政更应请梁王断决!”
“是啊!请梁王做主!”朱珍等一班武将从旁附和道。
众臣错愕,纷纷揣测着:这是朱全忠公然篡位的前奏吗?
只见,何孔雀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对百官说:“皇帝年幼,亲政尚需时日,从今往后,朝中大事就交与梁王决断了。”
“臣等谨遵懿旨!”徐彦若叹了口气,随百官一起俯身应答道。
“哦,臣遵旨。”半晌,朱全忠才反应过来,敷衍地应答道,但语调明显轻快地多。
散朝后,何孔雀没有再回到帘后,她推辞了清流们要求她代天辅政的建议,从此退居后宫。
然而,短暂的和睦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在第二次朝会上,群臣就起了争执。
蒋玄晖对徐彦若一班人拟定的谥号不满,遂借题发挥,攻击徐彦若一班清流。
清流们也不示弱,联名上书弹劾蒋玄晖、朱珍等跋扈擅权。朱全忠闻讯大怒,停发了所有清流御史的薪俸,清流们无奈,纷纷以辞官相威胁,朝局中的斗争由此越发尖锐。
御史台内,数十名辞官的御史相约去先帝灵庙前哭祭,半路上,被朱珍派出的御林军拦住,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朱珍突然下令,将为首的几个御史拉到洛城殿外,当庭杖毙。
一时间,人来人往的大殿前成为了修罗道场。
“你说什么?!”得知此事的徐彦若急得吐了血,连夜进宫找太后理论,却在宫门外被朱全忠指派的护卫拦住,无奈,只好在宫外跪了一夜。
何太后对朝中发生的事也有耳闻,但无奈,此刻的她在行动上已经不那么自由了。
自从她放弃垂帘听政以来,朱全忠便趁机协理了宫禁大内,连何太后身边都安插了眼线,此刻,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梁王朱全忠的掌握之中。
“大人,大人?”小太监伸手去戳徐彦若,却发现此时他的身体毫无反应,如冰雕一般坚硬。
“大家快来了,徐大人,徐大人不行了。”值夜的太监们纷纷跑来。
寒风刺骨的腊月,徐彦若昏倒在雪地里。这一夜,他的心也凉透了。
皇帝寝宫内,痴痴的小皇帝还在和太监们玩着游戏;而另一边,韩太妃的寝宫里,饱受欺凌的晋王李裕却在油灯下奋笔疾书。
自从蒙学以来,李裕除了每日完成师傅布置的课业,还要自觉给自己加码,几年下来,四书五经已是烂熟于胸。但他仍不满足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渴望着早日去封地赴任,以造福一方百姓。
油灯摇曳的烛光里,李裕仿佛又看到了父皇的身影。多少天来,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自觉的梦境中。虽然,他待自己远不如柷儿上心,但从父皇看到他课业答卷满意的笑容上,他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想到这里,泪滴不觉地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一行行墨迹。
其实,关于李裕的身世之谜已不是什么秘密,宫中早已流传,他并不是韩太妃的亲生儿子,他的母亲朱贵妃早在生自己的时候便难产死去了,可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的亲舅舅朱全忠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远不如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李柷上心,难道,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太子?
哎,这么多年了,如今,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见上一面,每日想起,便是锥心之痛。好在,他身边有宫女红袖陪伴,让他在多少个不眠之夜里心灵得以安慰。
“哎,红袖呢?”他起身四处望去,“奇怪,人呢?”
“红袖,红袖……”空荡荡地寝宫内,回荡着他的声音。
忽然,一个瘦弱的宫女推门近来,小心翼翼地说:“德王,红袖因为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正被韩太妃责罚呢。”
“什么?!”李裕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韩太妃的寝殿跑去。
寝殿内,红袖被反绑着跪在冰冷的地上,几个宫女正用竹签扎她的手指。一声声惨烈的哀嚎回荡在大殿里。
“住手!”李裕从门外大喊道。
韩太妃一惊,起身查看,立马坐回原位,冷冷地说:“吆,德王来啦,你是在为这个小贱人求情吗?”
“母妃,红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用私刑?”李裕喊道。
“什么?连你也敢来质问我?你这个逆子!”韩太妃厉声怒斥道。
“母亲,都是裕儿不好,如果有罪请罚裕儿吧!”李裕声泪俱下地祈求道。
“哼,又是一个英雄救美!你可真像你的父皇!”韩太妃冷冷地说道。
“父皇……额,对,父皇曾经教导过儿臣,凡事要以宽仁为本,母亲,饶过红袖吧。”
“住口!别跟我提那个死鬼了,他一生对不起我,生了个儿子还是这样子顶撞我……”说着说着,韩太妃竟有些哽咽,眼神瞟过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红袖,半晌,才开口说道:“罢了,既然你这么痴情,带上这个小贱人,滚吧!”
“谢,谢母妃”,李裕赶忙磕头叩拜,然后搀着满身伤痕的红袖,踉跄地退出了大殿。
洛阳,梁王府
临近冬至,又逢梁王五十五岁大寿,百官纷纷前来道贺。
朱府门前立时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朝臣们竞相呈上礼单,争先恐后,好像晚一刻就失魂落魄似的。朱全忠端坐在正堂,接受群臣僚属的拜寿,焉然一副帝王模样。
这时,坐在一旁的蒋玄晖忽然说道:“在下端梁王府今日之盛况,远超当日徐彦若封侯拜相时的风光啊。”
“徐彦若吗?”朱全忠扭头对蒋玄晖说:“我倒把这个人忘了,听说他上了辞官表?”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蒋玄晖道。
“呵呵,既然人家想走,咱就不强留了,赐个致仕吧,啊,哈哈。”朱全忠大笑道。
这个“赐”字耐人寻味,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跪在一旁拜寿的武平侯朱珍忽然上前一步进言道:“末将观大王有伏羲之相,将来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嘿嘿。”
再上一个台阶,梁王往上,那不就是皇上了吗?这意思,傻瓜也听明白了。虽然事出谄媚,但朱全忠只是装作没听到,轻抿嘴角,并没有责难武平侯。
因为,一切都在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