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和务本坊相邻,国子监就在隔壁,坊内住着的几乎都是达官显贵,而于此坊入北门东回有三曲,称南曲、中曲、北曲,何为,乃青楼烟花之地,风流薮泽之所。由此可见,所谓千古名士自风流这等话或许还有层别的意思。
实话讲,苏渭早就对平康坊这三曲心向往之了,奈何大病初愈急需固本,再者老太君和七位婶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大好来。今晚就不同了,他是为正事而来,当然,所谓的正事也是借口。
反正来都来了,又何必纠结,便是一路兜兜转转,眼前莺莺燕燕酒色肉林应接不暇,口干舌燥自不可免,所幸自制力还行所以才没有被人占了便宜。
转了一圈后心里已经有了数,北曲乃为较为低下的妓女聚集地,给钱就行,中区和南区居住的却大多是些极为高雅的青楼女子,他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有单独的阁楼居住,有这种格调的女子可不是有钱就能见到的。
苏渭却是犯了难,虽然他要问的事情随便哪个妓女都能答,但去北曲吧,他总有些不甘心,可去中曲和南曲呢,他那几锭银子又怕是有些寒酸。正自纠结之时,却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便见其人乃是同为国子监四门助教的杨九韶。
苏渭在国子监就是混日子的,平日里点了卯之后就四处瞎逛吃喝玩乐,是以对国子监的这些同僚充其量记得名字却无一个相熟,不过这杨九韶却听李旭介绍过,此人家世显赫族中累世高官,他的父亲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杨庆。似乎还听了一嘴,说这杨九韶是什么长安四大才子之一。
虽是不熟,可苏渭仍旧眼前一亮,最起码他知道这家伙有钱,且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昨天干得事情,于是乎,在苏渭眼中,杨九韶立马成为了冤大头,他热情的迎了上去,虚伪的寒暄,然后,自然而然的和杨九韶一起走进了一个雅致的院子,随口听了几耳朵,原是简鹤子的宅子,而这简鹤子,身为长安城十大花魁之一,等闲人想在她这打茶围,入场最低也得纹银百两。不过杨九韶不是等闲人,四大才子的名头还是有含金量的,他一文钱没花便把苏渭带了进去。
今夜星光璀璨却是冷,所以打茶围的场所便安排在了室内。进了房门,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馥郁香气令人顿生慵懒之意。环顾左右,十几书生正襟危坐,几多娇俏奴婢围着左右斟茶倒酒,堂中有舞者翩翩,幕后琴声悠扬。苏渭不得不感叹,一分钱一分货,倒也对得起一百两的入场费。
见是杨九韶来,厅中的书生文士们大都遥相失礼,几个相熟的更是迎上来热情招呼,而在他们迎上来前苏渭已经寻了个空隙和杨九韶拉开距离,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正巧避开杨九韶的视线,而后老神在在的打量左右。
有女婢上前招呼,并未因苏渭是个生脸而有所怠慢,且在倒酒后并未离开,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苏渭身边,与堂中诸多女婢判若两人。苏渭犹疑望去,他是坐着的,这角度应该是看不到美人的,偏不巧他却看到了,只能说这人儿太过精致全无死角。这样的绝色,怎么会是个女婢,这不合常理,而且,她为什么要站在我这里,难不成我就这么招女人喜欢吗。
百思不得其解,苏渭眼中疑虑愈深,当是时,女婢低头看来,那双蕴着秋水的眸子直直的对上了苏渭的眼睛,她看出了苏渭的疑惑,便软语道:“见过苏公子,奴婢姓于,公子可唤我檀儿。”
于檀儿的美让苏渭略微有些失神,却瞬间回转过来眼中古井无波,笑道:“婢女都如此绝色,倒是愈加想一观简鹤子真容了。”
见苏渭没问自己为什么认识他,于檀儿略有些意外,但依旧镇定的只说她要说的话:“奴婢愿以此身此生请公子杀一人,不知可否。”
此言传入苏渭的耳朵,让他不得不直视于檀儿,沉默半晌,有心想问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可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却让苏渭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苏,同样是那么坚定,那么有力量。于是,苏渭开口成问:“谁?”
“信王之子,李闯。”
信王,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十年前正统帝被俘,当今皇帝正是在信王的权利扶持下才登上皇位的,其子李闯,当今皇帝的堂弟,残暴无节世所皆知,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不过等闲,动辄杀人全家也不少见,更有甚者,其人犹好有夫之妇,常夜入美妇家中肆意施为,说是天怒人怨绝不为过,是为长安第一恶。
这人该不该死都不该是个问题,可问题是若大个长安甚至整个关中能杀他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圣人,另一个是他亲爹信王。听说信王早就想弄死那个畜生了,偏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怕没人给自己送终,而圣人碍于信王的面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暗杀,也行不通,那厮也知道自己天怒人怨,所以从不单独出门,听说就算办那事时都得带保镖,若是硬来,最起码也得上个三品金刚,却无奈整个关中才几个金刚,这些金刚又都有诸多束缚,也没谁动手。
故而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苏渭哑然半晌,而后道:“你倒是看得起我。”
于檀儿:“以身份论,能杀李闯而免罪者,唯有公子;以实力论,公子重回金刚境后便有强杀李闯的实力。故而奴婢以为,能杀李闯者唯有公子一人。”
苏渭问:“你又怎知我能重回金刚境。”
于檀儿:“因公子年轻,且律己。奴婢相信公子必然能够重回金刚境,而只要公子重回金刚境,必能杀李闯后全身而退。奴婢愿等,且只要公子一个承诺便可为公子肝脑涂地,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苏渭眯起了眼睛,久久不答,他不想拒绝这般美人,可又实在不想招惹这般是非,是以只能暂时沉默,而于檀儿也没有再说话,像是在给苏渭思考的时间。
忽听堂中赞赏声不绝于耳,抬头看去,原是杨九韶写就了一首诗,技惊四座引得大家争相传颂,曰:年去年来来去忙,春寒烟暝渡潇湘。低飞绿岸和梅雨,乱入红楼拣杏梁。闲几砚中窥水浅,落花径里得泥香。千言万语无人会,又逐流莺过短墙。
不得不说,这杨九韶不愧是长安四大才子之名,这诗写的虽不够传世,无疑也是极好极难得的佳作。
此诗即出,想来那花魁简鹤子很快就会有动静了,要么把杨九韶请进去为入幕之宾,要么出来陪杨九韶吟诗作对,这一出一进,其实也就是个床上床下的区别罢了,本就不新鲜。
杨九韶面漏得意和憧憬,然而现实却浇了他一头冷水,因为简鹤子还是走出来了,如此他便也失去了爬上简鹤子床围的绝佳时机。反倒是大家伙喜闻乐见,毕竟如简鹤子这般出类拔萃的花魁等闲是不见客的,今日得了杨九韶的便宜能够一睹真容已是不虚此行。
苏渭也是循声望,此女虽姿容顶尖可比之身边这于檀儿却还是差了一丝,这可不寻常,等闲人家小姐都不会找个比自己漂亮的丫鬟,莫说这百花争艳的青楼妓场了。便疑声问:“你不是这院里的奴婢?”
于檀儿:“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