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因她确实是简鹤子的奴婢,说不是,因她不只是简鹤子的奴婢,她是这三曲所有娼妓的奴婢。
于檀儿家本是富户,凭着祖传的制香手艺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只要太平便可殷实,怪只怪天无道国无法,李闯瞧上了其母,那一夜,父杀母,再杀女,后自尽,更可恨,怎么就手抖了留下了孤女的小命呢。于是乎,于檀儿成为了李闯发泄怒气的道具,于是,于檀儿被扔进了这三曲下贱之地,成为所有人的奴婢,任何人都可随意霸凌她,只要不杀她,做什么都可以,没人敢帮她,因为帮她便等于跟李闯作对。
已三年,没人知道这三年于檀儿是怎么过来的,于檀儿只叙了头却没往下说,只看她如今这模样,又哪有半点任人欺凌之象,这其中的故事,怕是很长,苏渭想要了解,却问不出口。只觉得心头堵的慌,连今夜本想办的正事也没心情办了。
简鹤子遥相望来,目中隐有忌惮厌恶之色,很显然,不是不欢迎苏渭,是不欢迎于檀儿。
于是苏渭明白,只要于檀儿在自己身边,便不会有其他美人往自己这边靠,他眼下要么答应于檀儿杀人,要么离开平康坊。苏渭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却又下不了决心,故而渐生暴虐之气,好大会了才略微平复,终是选择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就往外走,都没跟杨九韶打招呼。
于檀儿竟还不死心,紧紧的跟在苏渭的身后,苏渭更显烦乱,却又觉得对这样一个女人发怒实在有失男子气度,故而只能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平康坊。他八品武夫全力赶路,于檀儿却是跟不上了,很快便将之甩开后,却又忍不住的怅然若失。
回头望,那里人头涌动甚是热闹,却已不见于檀儿身影。
苏渭转身那一刻,结局一定,前一步,神鬼辟易。
撞入人群,便见三五地痞将于檀儿压在地上极尽猥琐之能事,转瞬间已是衣不蔽体,大庭广众之下竟已不顾人伦,而于边上,一个瘦弱公子哥手摇折扇,眼中穷凶极恶,那唇口似溢鲜血。所以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恐惧,但却无人敢退,甚至不敢闭眼,因为这是公子哥折磨此女的一种手段,大家都得配合,要不都得死。
苏渭叹了口气,忽的轻松了,再前一步时,身旁书生的佩剑已然出鞘入手,又一步,三五人头落地,剑回鞘时,伴着苏渭的鄙夷:“你不配挎剑。”
静,乱,似有先后又似乎在同时。武道虽已经蓬勃发展了八百载,可大唐仍然是法内之地,普通百姓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所以围观者众顿时尖叫声四起,那血淋淋人头带来的恐惧立刻压过了李闯带给他们的恐惧,做鸟兽散乃是必然。不过眨眼间,满目所及已经空空如也。
苏渭对百姓们的慌乱奔走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脱下外衣扔给了匍匐在地上的女人,不容置疑的说:“穿上,站我身后。”
李闯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眼中满是暴虐凶残,他似乎正在想该如何折磨苏渭,却没想到苏渭再前一步来到他的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于这寂静的街头显的格外的清脆。
当是时,李闯有些懵,当是时,一剑横空刺来,观其声势必为四品,当是时,一刀横档,拦在了苏渭身前,亦为四品。
李闯状若疯癫:“杀了他,碎尸万段。”
刀客亮出了令牌,喝道:“退。”
剑客:“公子若死,我全族皆要陪葬。”
刀客无言,苏渭承诺:“今日,我不杀他。”
话音落时,又是一巴掌打到了李闯的脸上,那血唇真的溢血了。李闯竟是龇牙笑了:“你是苏渭吧。”
苏渭面沉似水,又是一巴掌,而后对其道:“自今日起,不可再入此三曲,否则,见一次,打你一次。现在,滚。”‘滚’字落时,血煞之气全面散开,修罗场再现,那是真正的地狱苦海,相比之下,李闯的恶不过尔尔。
被打时,李闯有怒,但不怕,可现在,他却怕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油然升起,他品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恐惧。他不想承认,不愿承认,但他全身每一寸血肉骨血的颤栗无一不在证实他确实在恐惧。
他想要抢回丢失的尊严,可当他对上苏渭的眸子时,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无法开口,且当此时,那剑客掠过,直接携着他逃之夭夭了,再往刀客那看,也已不见踪影。苏渭却清楚,那刀客还在左右,只是藏起来了,他早就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了,也清楚这刀客必定是皇帝派来的,只是看透不说透吧了。而也正是因为有此人在左右,他才敢如此有的放矢,要不然以他现在八品的体魄,不可能是四品高手的对手。
于是乎,这宽阔的街头竟只留下了五颗人头以及苏渭和于檀儿。此时,血还在涌。
良久,苏渭开口:“你会制香?”
于檀儿:“是的。”
“在这烟花巷寻个地方开个香料铺吧。三曲之内,你是安全的,如无必要,不要出去。”
于檀儿:“是,公子。”
“你住处在哪,我怎么寻你?”
于檀儿:“之前,三曲之内,无处不可住。之后,全凭公子安排。”
掏出怀中的几锭银子递给于檀儿:“先寻个地方住下吧,我这几日怕是不得闲,等得空了再来寻你。”
又是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抬眼望去,官兵终于姗姗来迟,且看样子是来了三波人,苏渭且还认识一个,乃是兵部的百户林三。另两拨看着装,一波万年县的不良人,一波大理寺的官兵。
却见林三率先冲到了苏渭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一挥手,其带来的兵甲立刻调转枪头,严阵以待。
另外两拨官兵见状,也是一言不发的摆开阵势,可虽将枪头对准苏渭,却迟迟不敢动手。
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了下来,直到杨九韶姗姗来迟。看到大理寺官兵的那刻起苏渭就知道,今天这件事的收尾必将落到杨九韶这个大理寺卿之子的身上。
杨九韶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此时的他恨不得狠狠的赏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怎么就好死不死的要跟苏渭打声招呼呢,又怎么想起来让下人去告诉父亲苏渭杀了人呢。这可倒好,三司都不来主事人,反倒把他这个区区八品四门助教给推出来了。
小心的避开血渍来到苏渭身边,杨九韶面露难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按法理说杀人偿命根本无需多言,可问题是遍观朝堂,没人敢让苏渭偿命,大家甚至都不知道该把苏渭往哪里引。
瞧出了杨九韶的为难,苏渭呵呵一笑,开口道:“今日扫了杨兄雅兴,他日必当补上。至于今日嘛,苏某倒是不能跟杨兄走了,此乃万年县所属,按律依法,苏某当入万年县牢,由万年县令审理案件。”
闻言,杨九韶本能的以为苏渭在开玩笑,万年县令不过六品,再借他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审苏渭,可再一细想,立刻便理会了苏渭的意图:若是直接押解刑部或大理寺,那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而去万年县牢就不一样了,万年县令确实不敢审他苏渭,如此便有了个回圜之地,可暂避其内观察信王府的动静,亦给有心人留下了筹划活动的时间。
想通了这点,杨九韶终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而后直接下令大理寺撤兵,苏渭同时让林三撤兵,言语间不容置疑,林三只能领命。于是乎,万年县的不良人不想上也得上场了,有不识趣的竟还拿出了镣铐,便听得林三一声喝骂:“狗东西,你他娘的找死。”杨九韶也说:“苏大人乃八品官身,未定罪前谁敢镣铐加身,放肆。”
于是乎,苏渭就这么老神在在的被这伙不良人拥着走了,当夜就下了万年县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