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治十年,恰逢大唐建国千载,史称千禧年。
十年前正统帝御驾亲征,兵败被俘,奇耻大辱,今岁北元入侵,萧关城破,七皇子被掳,再步后尘。
可怜翼国公府一干儿郎血染疆场无一生还,却落了个护国不利的泼天大罪,余下满门妇孺秋后处斩。
当此节,老太君的憨侄孙提起枪扛旗,千余草莽追随,杀入草原砍进上都,往来六千里,救回了七皇子,带回了北元老可汗的脑袋。
四皇子为之陈情,翼国公府获赦,无奈那憨侄孙却因伤势过重成了个活死人。
太医院的名医们轮番上阵,翼国公府散尽家财求尽四海名医,终是放弃了,而就在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之时,这活死人却是活了。
这天冬至,酉时下起了雪,长安城里的红灯笼雾蒙蒙的更显热络。
起了风,卷着雪,吹进了靖安坊的翼国公府,暖舍的窗户吱呀一声,丫鬟红蚁披着单衣下了床,一路小跑关严了窗户,回来想要上塌进被窝时,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这个世界是陌生的,却因为小苏向他描述了无数遍所以熟悉。
小苏八岁时,老苏的灵魂跨越时空来到了这里,他们同用这具身体,同用一个名字,苏渭。
老苏本可以取小苏而代之,却心甘情愿的在小苏的识海里幽闭,默默的忍受着五感尽失的孤独,唯一能沟通的便是小苏的灵魂。十年了,他们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像朋友,像兄弟,像父子。
拔步床奢华的紧,镶嵌的铜镜上印着的脸,他沉沉的望着,心里喃喃的告别:“白长了这幅好皮囊,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不听劝?怎么就非得去找死?这下好了吧,我当初死了还能在你识海中苟活,你这倒是死的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后悔吗,也对,你这个铁憨憨,又怎么会知道后悔。”
撇开被子,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看着瞠目结舌单衣不整的那抹秀色轻声道:“丫头,咋的,见鬼了吗?”
小苏今年十八岁,老苏前世死时二十三,计较起来三十三了,这美人不过二八年华,还没小苏大,是以这声丫头脱口而出。后才想起这丫头应该便是红蚁,乃是小苏的贴身丫鬟。
红蚁哎呀一声,这才回过味,却是转身就往外跑,开了门却又跑回来报过棉披风罩上,再度冲了出去,慌慌张张的倒是可爱。苏渭莞尔一笑,知道她是去通讯,眼下虽不知是何境况,可他心底有数,知道这里必然是翼国公府,他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正好趁着这段空闲,梳理下思绪:和小苏共用一具身体十年,早就对这个时空有了清晰的了解。这个时空应该是和他穿越过来的时候一脉相承,却在八百年前发生了根本性的分叉。起因是一场席卷全人类的热病,十之三四在那场热病中死去,幸存者基因突变,体魄可经过锤炼无限变强,于是,武道风靡,强者层出不穷,生撕虎豹不再是虚言,力能拔山似也不在是传说。由此,历史的走向彻底改变,苏渭在史书中所熟悉的最后一笔是安史之乱。也由此,竟诞生了大唐这样一个千载的王朝,只不过这大唐早已是千疮百孔分崩离析,现而今只有关中之地尚还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各路节度使早就听调不听宣,诸侯割据的局势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更遑论外敌环伺。
思量间,苏渭迈步走出房门,走进了风雪之中,舒展着身体,虽然不知昏迷了多久,可仗着小苏留下的底子,身体上倒没有任何的不适。细细感受半晌,松了口气也叹了口气:“金刚之体果然是没保住,估摸着眼下这实力顶天也就是个八品,不过还好,身体没留下什么隐患,还是有机会重回金刚境的。”
八百年来,无数人摸索总结,人类对武道有了一个细致的归纳和总结,九品武道制家喻户晓。
武道之路,难,甚难。等闲之人七品已是极限,而至六品,已有虎豹之能可为乡野豪强,再至四品,可为千人敌,无一不是一方霸主,若然入朝,必得重用。至于上三品,凤毛麟角。三品名曰金刚,二品乃曰指玄,一品更曰天象。只说这金刚境便已不是肉体凡胎,铜皮铁骨只是微末只能,其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自愈力极强,生命力极其旺盛,等闲只要不是横死便有恢复的希望,相当于多了一条命,当然,老死除外。
至于小苏为什么会死,不是金刚之体不够强悍,实乃因为老苏走出了识海。
却是两难,小苏执意飞蛾扑火,饶是三品金刚本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可这三品金刚之战力若在老苏的指挥下倒还有一丝胜算。可一旦老苏走出识海则不管成功与否,小苏必亡,此乃天道使然。
两难之选总是难熬,时势使然造就了如今的结局,哪有什么对错,万幸这消亡尚还有个过程,小苏目睹了翼国公府被赦免,走得没有遗憾,老苏却是意难平,在他心中,小苏的死总得有人负责。
转回当下,红蚁离开没一会儿,嘈杂声由远及近,很快,一个青衣美人跑进来,愣愣的看着苏渭,那神情,既惊更喜,又相继有七个美妇人跑进来,最后来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由红蚁搀着走到了众女之前,在苏渭面前站住。
眼前众女,苏渭只能猜出两人的身份,一是那青衣美人,应是翼国公府大小姐秦棠,再是这老太太,必是苏渭的姑祖母,翼国公府的老太君,此两人,一个是小苏爱慕之人,一个是小苏舔犊情深之人,皆为生命之重。至于另外七个美妇人,苏渭只知道他们是翼国公府的七房主母,却一时不能按号入座。
眼下这翼国公府,也只剩下这些女人了,可怜府中上下十八老少,竟是全部战死萧关,可悲可叹。
竟是没来由的鼻子一酸,苏渭理所应当的在老太君身前跪下,情真意切的吐露:“让老太君担心了,孙儿有过。老太君可还安好?”
老太君泪眼婆娑,探身扶起苏渭:“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傻孩子,苦了你了。”
七房主母围上,都是看着苏渭长大的自然没什么顾忌,七双手在苏渭身上摸来摸去,叽叽喳喳的说些话:“金刚之体就是厉害,那么重的伤,那么多得伤疤,竟然全没了,而且还留下了约莫八品的气血,而且有了前车之签,重修也是事半功倍,重回三品指日可待嘛。”
苏渭有些无奈,被这么上下其手还是有些羞涩的,故而不留痕迹的退了一步适时开口问道:“都下雪了,看来我睡了不少时日。”
“可不是,今天冬至,表少爷已经昏睡了小半年了。”
说着话,众人进了屋,聊着聊着苏渭不仅明晰了翼国公府这小半年的境遇,也终于将七个美妇人在脑海中对号入座,那熟悉亲切感自然而然毫不违和,便也扫了些苏渭心头的阴霾。
她们的丈夫,儿子,父兄皆战死,她们本该悲伤,更该埋怨,但她们没有,因为秦家千年将门累世英豪,看惯了生死,功名不过云烟,只为坚守心中的信仰,便是仅余这一门妇孺亦不能改其风骨。
这一夜注定无眠,她们聊着聊着,七夫人忽的破了羊水,原是已经足月,竟是今夜临盆。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忙活,虽没有稳婆,可七房主母都是生过孩子的,老太君更是见多识广,兼且七夫人虽已三十好几但却是实打实的武道六品,所以有惊无险总体来说还算顺当的诞下了一个男婴。
苍天有眼,总算是给翼国公府留下了一丝血脉。
又一阵忙活,作为男丁的苏渭这才得以进房,抱这婴孩入怀时,险些泪洒当场,这婴孩的眼睛,干净,清澈,有光,太像小苏。苏渭一时百感交集,又听得老太君说:“这孩子,便叫秦苏吧。”
秦苏,小苏,许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