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关于翼国公府的舆论已经消失了小半年,一来大众总是善忘,二来偌大个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不过冬至后的这一天,关于翼国公府的议论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一传那个血战六千里的少年英雄苏醒,二传翼国公府新诞麒麟儿延了血脉,这些消息早间时候尚不过雨后春笋,而至午间,已成燎原之势。
而此时处于风口浪尖的苏渭心情却不怎么好,十年幽闭得以新生加之秦苏的诞生,这让苏渭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可这才刚吃完一顿安稳的早饭便被通知今日要搬家,搬离这豪华的翼国公府,搬去偏僻简陋的永阳坊。问过方知,这翼国公府早就被卖掉了,且今日就是买主给出的最后期限。
苏渭怎么也没想到,偌大个翼国公府经营千载,就算再穷也应该穷不到卖宅子的地步,可事实就是如此,眼下的秦家,不仅宅子已经卖掉,而且宅子的钱也花光了,早饭的银子还是当掉了苏渭房中的一个物件才换来的,至于为什么要当苏渭房中的物件,因为现而今除了苏渭房中,别屋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
竟穷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说,这个事实像是盆冷水似的浇在了苏渭头上,本想做个富家少爷的梦想还未萌发便已熄灭,顿时愁眉苦脸满脑门的愁苦生计。至于为什么境况至此,府中人似有不便未曾说透,可通过了了几语苏渭也猜了个大半。这巨大的开销,小部分用在了苏渭的医疗上,绝大部分用在了萧关阵亡将士的抚恤上,还有随苏渭远征所阵亡的那些草莽,也需要抚恤。
抚恤阵亡将士这等事,自然应该由朝廷来做,而朝廷也很重视,听说崇治帝的圣旨三天两头的下到户部和兵部,可国库空虚,户部和兵部绞尽脑汁的找银子可还是杯水车薪。见状,被赦免后的老太君当下就拍板变卖所有家产用以补这个窟窿,珠宝,古董,奇珍,田产,最后是这宅子,能卖的都卖了,苏渭房中的一些物件及永阳坊中的一所小宅子便是如今翼国公府所有的财产了。饶是如此,依旧没有补上窟窿,这让老太君常常辗转难眠却终究是有心无力了。
翼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赢得了苏渭的尊重,他虽不忿却也没有怨言,失落是有的,可转念就如烟云散,因为他很快便想到了来钱的路子。于是乎他由着后院的女眷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自己却拽着红蚁来到了前院,打扫了正厅,再让红蚁又去典当了点东西买回了上好的茶叶,泡了杯茶安坐厅中,最后向她交待了几句话便打发她去大门口等着,可把红蚁累坏了,可没办法,现而今翼国公府就红蚁一个下人了,总不能让大小姐秦棠或七位婶婶们来迎来送往端茶倒水。
大门口的红蚁的眼中满是迷茫手足无措,和大家一样,她也觉得眼前这人和之前变化有些大,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之前的苏渭有些木讷憨厚,现在的苏渭虽然话也不多,可却处处透着精明,特别那双眼睛似有魔力,似乎一眼便可将人看个通透。这些改变大家看在眼中却没人说出来,似也无需说,想来任何人血战六千里回来,都会有变化的吧。
“现在的表少爷,让人更有安全感呢。”红蚁心里如是想着,时竟有些失神。忽见一伙人捧着几个礼盒走进,这才想起了苏渭的交待,顿时更紧张了。
只见来者身着布衣却是一丝不苟,举止有礼并不因眼前只是一个婢女而轻视:“鄙人右相府管家孙财,今奉我家老爷之命送来拜帖,欲请苏公子过府一叙。这有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大唐延绵千载,社会各方面皆在创新发展进步,有些苏渭所熟知的明清时期的影子,不过这三省六部制倒是延续至今。尚书台左右仆射虽是从二品的官衔,却是实权宰相,特别当今之右相孙辩,从崇治帝的伴读做到现今的右相,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红蚁自然没有人家的气度,所幸还记得苏渭教她说的话:“我家公子说了,诸位要是带了礼物来,恕不能接待。”就在孙财以为苏渭是在故作清高,欲要追捧两句之时,红蚁有些不好意思的接口道:“我家公子说,他怕麻烦,所以只收真金白银。”又顿了下,红蚁的声音更显羞涩和慌张:“我家公子还说,他喜欢大方的朋友,所以谁送的金银最多,谁就是最好的朋友。”
这怕是叫花子发狂,穷疯了吧,孙财虽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管家,可还是有些骂娘的冲动,却想到老爷对此人的看重,是以强行按下心头怒意,不敢无礼,作了个揖,率众退去。
瞧着孙财等走远,红蚁的小脸蛋仍旧红扑扑的,小心肝颤的厉害,话都说出去了此时却恍若梦中,醒过味来想起那孙财临走时略显鄙夷的眼神,羞愧的险些昏厥过去,于是乎自然没有观察到头顶忽然有几十只信鸽飞向四面八方。
坐在厅中等着会客的苏渭却是看到了的,轻抿了一口茶水,感觉已经无味便又放下,抿嘴轻笑着,暗讨果然不出意料,他虽然已经昏迷了小半年,可仍旧有很多人在密切的监视着他。本就是应有之意,一个能血战六千里挑翻干掉北元可汗尚能全身而退的天才,当然值得这么多人关注。
深陷旋涡已成定局,躲是躲不掉的,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除了奋勇直前,余者皆是死路。苏渭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任何的迂回,直接单刀直入的闯进旋涡的正中心,搅弄风云。本来他是想直接进宫面圣的,可眼下翼国公府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便换了个方法先搞些银子用用,左右效果是一样的。
苏渭敢这么做,这么说,自然是有的放矢,因他坚信此时长安之内不会有人敢主动与他为敌,今日只是开局,大家心心念念想的必然是如何和他交好甚至收服,既如此,苏渭所幸便直接抛出了饵,静等他们上钩。今日的长安必将涌起暗潮,可惜苏渭却没有对等的情报来源,看样子是无法一窥全貌了,却未料到那孙财走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给他送来了枕头。
来人不报姓名,默不作声的塞给红蚁一张纸条扭头就走。红蚁虽疑惑却也不敢耽搁,小跑着给将纸条送给了苏渭,展开来看,上书:“宫中午宴,分鹿食之。”
红蚁瞧的一头雾水,问:“宫里的午宴关我们啥事,谁这么无聊还要专门告诉我们。”苏渭却是呵呵一笑,随口解释道:“午宴只是噱头,分鹿才是好戏,他们当然要告诉我,没有我给他们开场,这戏唱不来。”
打发走红蚁,苏渭嘿嘿笑着:“要热闹喽。分鹿?谁是那只鹿?爷可不是。”
《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以鹿喻帝位也。分鹿食之,何解?谁是那支鹿?苏渭的答案是,此鹿非彼鹿,指鹿为马耳,自己开了场,那位搭了戏台而已。
右相府的答案是,有能之人就是那只鹿,所以送来了八千两白银。
太子府的答案是有功之臣是那只鹿,所以送来了黄金百两,换成银子不过一千六百多两。
二皇子府认为苏渭本身就是那只鹿,所以送来了纹银三万两。
三皇子认为自己才是那只鹿,所以送来了纹银百两以证自己的廉洁清贫。
以上四府,便是朝中四大朋党,因各个位高权重自然不会亲至,余下百官豪绅却没有这个顾忌,自巳时开始,登门者络绎不绝,各个怀里揣着大把的银子,后有人戏称今日的翼国公府乃是蛇鼠一窝,却也恰当,因为今日来的基本上没几个好东西,他们只是笃定苏渭日后必定飞黄腾达故而先来混个眼熟而已。
这些人送来的银子百两到千两不等,再多的他们也不敢明里送,苏渭才不管这些,来者不拒,既不嫌多也不怨少,各个笑脸相迎,奉上一杯香茗,转头就是下一个。
红蚁的腿都快跑断了,苏渭的脸都有些笑僵了,可看到门房处那快堆成小山的银子,两人觉得异常值得。临近正午时,宾客渐少,这时节,后院诸人也已收拾妥当,相互帮衬着推着两辆板车来到了前院,而后便看到了门房处那快堆成小山的银子。
此时,苏渭正在厅中会客,秦棠扶着老太君走进来方才发现,便当即舍了眼前人紧赶两步将老太君搀扶至主位坐下。厅中人也反应过来老太君是谁,便一一上前见礼。老太君笑容和蔼一一回礼,后说要和苏渭说几句话,想带着苏渭转去后堂,这明摆着是要送客,在这的哪个不是人精,片刻间便相继告辞离去。
再见老太君,面色如常,苏渭察言观色却感到一丝不悦,略一思量顿时暗呼糟糕,他此举是有百利却有一害,那就是世间风评必然以为苏渭是个爱财之人于声名有亏,客观的说,他苏渭本身并不需要一个好的名声,那位更不需要,可偏偏老太君需要,自己此举,从某一方面说是在打老太君的脸。
苏渭本人是不在乎名声,但却在乎老太君,当下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所幸思虑精巧很快便想出了补救的法子,只见他根本就不给老太君开口的机会就抢先说:“都收拾好了吧,我们是吃过午饭再出发还是现在就走?还是吃了午饭再走吧,孙儿想先去趟兵部让他们派人来搬银子,唉,祖母虽未明说,可孙儿怎么能不知那些孤寡的苦啊,真恨不得立刻将大家该得的抚恤金送到他们的手上。”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苏渭差点自己都信了,好像他的初衷就是如此似的,谁又能想到,他本来只想拿着这些钱把翼国公府买回来然后出去潇洒。当然,这番话却也不是全然作假,苏渭心里还是装着抚恤金这件事的,不过他认为凭他个人和翼国公府能做的杯水车薪,还是应该想办法让朝廷解决。
苏渭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他的说辞也让老太君瞬间消了怒意,尚还为苏渭担心道:“可是,银子被兵部拉走,送银子岂不会埋怨你坑了他们。这又如何是好。”
苏渭呵呵一笑,道:“没事,他们一心想着与孙儿交好,不会平白无故的得罪孙儿的,莫说将他们的银子送去兵部,就算是当街撒了,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想想也是,老太君终于点头,同意苏渭先去通知兵部找人来拉银子。苏渭应了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走,路过门房时,见红蚁和七位婶婶皆围在银山前满脸的财迷样,立刻计上心头,只见他围了上去,不着痕迹抓了几个银锭子塞进了自己的兜里,嘴里小声说着:“祖母非要把这些银子送兵部去,我也没办法。可是,咱自己家的日子也得过不是,咱们能吃苦,可不能让小苏吃苦啊,孩子花钱的地方可不少啊,所以,求婶婶们都藏点吧,只要不被祖母瞧见就成。”
说罢,转身离去,临走时给了红蚁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也拿,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