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文被人从后堂叫出来时人都是懵的。
好好等着吃顾老爷的庆功酒,怎么还要作劳什子证。难道那张南德发了正义春想过过审案的瘾?
他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反而兴致盎然地斜乜身旁一个小年轻:“郑五,怕不怕?”
郑五生的白净,眼神却透着狠厉:“不怕。”
郑一文哈哈大笑:“好!别说我不照顾你,你跟我们一起去,也好在县太爷面前混个脸熟!”
结果一上堂他就后悔了。
他妈玩真的啊,还这么大的阵仗,那通报的衙役也不说一声!
好在回头看郑五除了眼神有些飘忽,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他口中,他是带着家丁去太平村办货,正巧撞见李义行凶,便当场擒获扭送县衙。
顾鹏在一旁补充,称他小妾青娘今早回乡走亲戚,不想半路竟遭了毒手。
“仵作。”张南德唤了一声。
仵作会意撩开了白布。布下女子身着墨绿薄纱襦裙,内里一条低胸里衬,脚下一双粉紫绣鞋,身段窈窕姿容艳丽着实是个美人,可惜已是香消玉殒。
许平特意看了指甲,留的很长很干净,还用凤仙花染了色。
众人的眼神中有惋惜,有不忍,有麻木,甚至还有色眯眯的。只有一人低头不看,许平便盯上了他。
仵作指着女尸脖子说道:“县尊请看,此女喉间有一条青紫色血痕,喉骨碎裂,别处并无伤口,明显是被人用绳子活活勒死的。”
重新盖好之后又指着一旁粗长的麻绳说道:“此物乃是属下在案发现场——也就是许家田地勘查时发现,经过比对,应该就是作案凶器。”
张南德眉毛一挑对许平说道:“人证物证俱在,又是当场擒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众人为许平捏了一把汗。此事虽说双方都是一面之辞,但顾家毕竟实实在在折了一条人命,先天占着三分理。张县令看起来又要偏帮,想要自证清白难上加难。
许平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道:“县尊,学生可否问他们几个问题?”
张南德自觉胜券在握,便故作大方:“本县断案向来讲究公正公平,你问便是。”
许平先问郑一文:“你们有没有亲眼见到李义行凶?”
郑一文眼珠一转,并不正面回答:“虽然我们到的晚,但当时现场除了李义一个人都没有,肯定是他做的。”
许平哈哈大笑:“除了李义一个人都没有?你郑家人难道说是猪狗吗?”
不仅众秀才笑出了声,甚至院墙外都传来了百姓的哄笑。
郑一文气得满脸通红,手指许平哆嗦说不出话来。
张南德一拍惊堂木:“肃静!”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许平,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不要口无遮拦。”
许平点了点头:“县尊,郑家十几口就那么凑巧也在案发现场,为何他们没有嫌疑?”
张南德捻须不语,顾鹏早有准备接口道:“郑家是我的姻亲,为何要害我妾室?况且青娘的行程旁人不知也无法谋划,定是半路横遭的不测。”
众人颔首,许平再问郑一文:“你们是今天一早从郑府出发的?”
郑一文余怒未消:“那又怎样?”
许平脸色一变:“哼!你抓住李义之时才刚刚天亮,出发那会儿县城都还没开城门,你们是长了翅膀飞出来的吗?莫不是早早知道要出事,埋伏了半夜吧!”
郑一文心头一跳,连忙改口:“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受了惊吓一时记错了,我们昨晚是在隔壁村过的,不是从县城来。”
许平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直把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竖,然后才转头问顾鹏:“顾书吏,你的小妾难道也在隔壁村过的夜?”
顾鹏脸色有些僵硬,但他毕竟江湖混老,立刻答道:“青娘为了一早赶路,昨夜便宿在了城外客栈。”
以顾鹏权势,让客栈掌柜串供易如反掌。许平自然也知道这点,便轻轻放过,不再追问。
张南德在桌案后看着,不禁暗自得意。别看这小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看起来热闹,却也不难搪塞。等他一会儿问完,自己便当着众人把案子敲死,先定李义个秋后处斩消消火。还有这不识抬举的许平,得跟顾先生商量一下,将来寻个由头革了他功名,再慢慢炮制!
“县尊?”
“嗯?”等张南德回过神,发现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张县令有些尴尬,只得干咳两声:“本县在回想一些细节,你方才说什么?”
许平笑了笑,亲切地重复道:“县尊,学生可以肯定,这具女尸是死后搬运到我家田地的。”
“什么!”张南德大惊起身,一着急岔了力,两腿一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顾鹏则冷笑一声,不屑说道:“许平,口出妄言混淆视听,可视为扰乱审判,以帮凶论处。若你拿不出站得住脚的证据,莫怪我禀明学政革你功名!”
许平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顾师爷搞阴谋没比张南德这个糊涂蛋高明多少,扣大帽子倒是把好手。
“你有多久没去过地头了?”许平压根不屑与他夹缠,直接问道。
顾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贵眷这身衣物倒是轻便好看,可咱们淮安府如今正是风大气寒的时候,这身装束给清晨的田间野风一吹,只怕要生生冻死在路上。”许平一指歪在墙边的李义身上棉衣:“青壮尚且要穿厚衣下地,难道你家小妾身负神功寒暑不侵吗?”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皆恍然大悟,张县令更是目瞪口呆连惊堂木都忘了拍。
顾鹏冷汗直冒,刚想狡辩兴许她出门太急忘了加衣物,可话没出口便愣住了。
方才为了圆谎,他说青娘特意提前一天出城,又在客栈住了一夜。她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会在外一天一夜都不知道添衣服。
顾鹏心中剧震,回想起来,不论是家中还是县衙都早已烧起炭火,连往来的轿子里都置了暖炉,自己竟忘了外面已是寒风刺骨,白白留下偌大个漏洞。
难道这小子早就看出了破绽,故意引我自绝后路?
许平看着满头大汗的顾鹏,眼神犀利无比:“顾书吏,青娘是死在温暖的室内,你可认?”
顾鹏咬牙不语。
“那么问题来了。”许平眼神聚焦在郑五身上:“凶手为何会不辞劳苦的将尸体搬运到我家田地,小兄弟,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