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
蝉声是这段时间的主旋律,兴致来了,晚上都会给你亮上几嗓子。
虫鸣声,蛙声一片,只不过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山热的沉闷,树无精打采,水也一天天消瘦,花草都耷拉着脑袋,大地热气腾腾。
一切都笼罩在火热之中,毫无精神。
小毛驴都没了以往的惬意,趴在小河里的它,简直生无可恋,总觉得世界跟它在作对,连水都想煮了它!它怀念以往张嘴就是一口青草的日子。
它还怀念那个被它捉弄的傻子,只是最近怎么不见那个傻子的踪影了,小毛驴很奇怪。
到处找地方躲的胡氏兄弟,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大雄宝殿比其他房子都要凉快!于是他俩经常在大殿一呆就是一天。
果然实践出真知。
重七不在了,他们喊重八小家主,本来想喊“二家主”,重八不愿意,嫌弃不好听。
老道每天都跟着太阳移动:
树荫动了,他便动。由此他还悟出一个大道:
太阳纵使千变万化,也不抵他的一动,不动即是动,动也不动。
妙啊!老道白胡子无风自动。
只是悟出的大道他总觉得代价似乎有点大了:每天都会被落下树来的小虫叮的满身肿。
不过也值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孩子们倒是活泼依旧,太阳在他们天真的眼里跟以前一样圆,并无两样。
现在他们越来越野,寺庙这方区域已经被他们玩花了,几个人一商议,就转向了寺外。
他们在林里穿梭,在水里嬉戏,比太阳都要火辣。
王氏跟着几个小孩虽然有些力有未逮,却也染上童心,酒窝频频出,颜色更可人了。
重八天热时读书练字,凉快时练练拳脚,身体壮了也高了。
渐渐褪去稚气的他,已经开始长起了胡须。
他想起小时候的梦想:好好放牛,然后娶一个媳妇,然后再生两个娃,再然后还是好好放牛。
跟三哥他们玩当皇帝的过家家,他觉得那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想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他还觉得三哥自从活过来后变了,虽然依旧娇弱,可是有想法,有主意,有担当!
“那一天三哥说俺是真龙身,俺都被震惊了,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一天下的人都要管……”
重八真的开始成长了,不再是那个只听三哥的傻憨憨了。
……
地下室的老和尚有一天突然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突兀就没了。
然而寺庙里的众人都一点也不在乎:上天收走他算好的,算他命大,不然早晚被重八给打死-重八一直觉得老和尚就是罪魁!
……
还有这么几天。
原先寺里出去化斋的和尚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回来后,他们对换了主持丝毫不惊讶,反而带点欣喜。令他们惊讶的反倒是寺庙换了颜色,竟干净神圣了。
一开始和尚们对重八做主持很不服:嘴上没毛。我们都是师父师兄的角色,叫一个小孩主持,没脸!
老道跟胡氏兄弟看不惯,就想帮着重八教训他们一顿,重八觉得要讲道理。
重八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有的打杂,有的学经,有的学佛事。和尚们一看重八的温柔态度,就更变本加厉骑到了头上,总是表面应着,不干正事。
重八也有对策,逮了个典型,暴打一顿,都老实了……
重八学会杀鸡儆猴了……
随着灾情好转,逃荒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出去时一群群,回来时却廖廖……
总之,寺庙里香火又开始缭绕起来。
烧香的一些人,穿的很简陋,却依然虔诚祷告着风雨平安、有个好收成……
佃户、贫农们怎么也不明白,一生下来就得给地主打一辈子工,交一辈子租,租子还能滚,滚了还能收到几十年后……
也不明白,求了一辈子佛,佛总说:大功德者必是大苦难者,大富贵者必是向佛者。
在佛面前还是没出路啊,这些草根们。
……
老道说,他出来是因为龙虎山的兄弟们都出山帮扶受灾的人了,重八也跟重七一样觉得老道十句话八句假,虽然老道真的挺厉害。
这一天老道教完重八练字后,气血升腾又要写字了,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大字。
这次他没敢让胡氏兄弟来评鉴。
而是正襟危坐,眯缝着眼睛,看到路过的四五个和尚就咳嗽了一声。
这四五个和尚挺怕赵老道,一听到咳嗽,就挥动着僧袍风风火火聚了过来。
和尚们虽然六根清净,但是,的确心思通透,一看摆在桌上的纸就明悟了老道的意思。
“好字!苍劲有力,铁画银钩!”齐声说道。
只是没看字就夸奖,这样好吗,节操啊!
咳嗽声又把胡氏兄弟吸引过来了,除了吃肉打铁的嗜好外,他俩还凑热闹。
胡四州:“好字!龙飞凤舞,只是杜甫能动?”
胡五海:“好字,颜筋柳骨,果然杜甫能动?!”
众人一脸迷茫:老道这是感怀先古,情不能自已了吗?
老道:“…勤能补拙啊!都散了吧,我想静静……”
老道脸很方,很囧,很忧伤。
……
有一天,蝴蝶女子又来了。
她还是像蝴蝶一样灵动,桃花盛开在脸颊。
老道一听是她,依然是健步如风地来接待了。
蝴蝶女子:“先生,小女子又来叨扰了。”声音依然黄莹鸣翠柳。
老道捋着胡子,笑脸翘到了鬓角:“哪能哪能,再次见伊人,乃老道此生所愿耳!”
蝴蝶女子脸一红:“吾一日三省吾身,可终忘不了他一丝一缕。”
老道:“罢了,既不能忘,又不想忘,便是专,道曰:‘专于情,方可专于道’,堪不破爱情,便会九九归一。”
蝴蝶女子:“真的吗?若此,我心将如一,至死方休,不,至死不渝!”
蝴蝶女子脸上的笑脸也像蝴蝶纷飞。
“先生,能否告知归期?”
老道:“他之姓名?”
蝴蝶女子:“朱重七。”
老道惊骇一闪,接着闭眼掐指,嘴里叽叽咕咕。
“牛郎织女,因缘不断,结下生生世世;一年一度相逢,恨不能朝朝暮暮!”
“咳,老道无能,算不出,算不尽啊!”
老道睁眼凝眉。
蝴蝶女子哀怨一声:“是小女子贪心了,只是道长,如何才能保他平安?”
老道:“他自有天命!”
蝴蝶女子欲言又止。她清纯地望了望天空:“多谢先生解惑,往后余生,纵使青灯古佛,也唯他一人塞心!”
说罢,蝴蝶女子转身离去,只是泪眼朦胧。
老道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他早已忘却,你又何必痴情呢,真真痴情人,滴不尽相思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