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代替了往日雄鸡的报晓声,大山媳妇吃了一夜苦,终于在天明的时候,喜得麟儿
“我滴乖乖,这孩子嗓门真大,准是个顶门立户的爷们。大山媳妇,你快看看”张婶把孩子洗干净,包裹的严严实实,双手托住,忙放在孩子娘的枕头边上
“哎呀,这是俺儿啊,婶子,他咋这小啊”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糊涂了?那人能和牛马比,生个驹子出来,不得慢慢长啊!哈哈哈~你可笑瘫婶子了,哈哈哈……”
“奶奶,俺要看小弟弟!”来的是个小丫头,大概七八岁,一身补丁衣服,却干净利落,听称呼就知道,这是石头的女儿
“疯妮子,快把门关上,你婶子婶子虚着嘞,见了风可不行”
“哦”小姑娘一脸淳朴,乖的不行,听话的很
“奶奶,给俺抱抱吧”
“那可不行,这孩子刚生,还软乎着。她婶子,你也得注意,得这么抱”
“你教俺,俺学学”
“你看噢,一手托脖颈子,顾着脑袋,一手搁下面,把着腚,顺着劲儿,这么滴,哎~你看看,这不就躺在胳膊肘上了……”
张婶子心肠热,这也是当地的普遍民风,更何况两家世代交好,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俺也会了,给俺也抱抱吧”
“去去去,你当时小猫小狗,等你长大了自己生,现在就看看吧”
“那俺现在生行不”
张婶子和大山媳妇对视一眼,哄堂大笑
“哈哈哈……傻妮子,一天天胡说八道地,去,回家把鸡杀了,给你婶子补身子”
“张婶,俺家有鸡”
“那不一样,你家都是新鸡苗,那还留着下蛋哩。婶子家那老母鸡养了三四年,干吃粮食不下蛋,这回可有用处了”
“婶子……”
“听婶子的,你吃好了,咱家娃娃才有饭吃,妮子,快去!”
“哎!”小姑娘腿快,答应一声,风刮似的跑出门
“天都亮了,大山咋还不回”
“别担心,呼呼啦啦一大帮子人,也没听见放炮声,能有啥事儿,折腾了半宿,估计快回了”
妮子跑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的望见了大山,他身后还有挺多人,好像抬着什么
“大山叔!”
小姑娘一边打招呼,一边跑过去。大山也跑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大山叔,俺喘不过气哩”
大山放开双臂,他身后的人已经快速通过,一溜烟似的走远
“妮子,你跑这么快是去干啥”
“婶子生了个小弟弟,奶奶让俺回家杀鸡”
“是吗,真好”
“大山叔,你咋不高兴?”
“没,没不高兴”
“没不高兴,你咋不笑”
“笑,俺笑着嘞,你看,嘿嘿嘿,俺是不笑着嘞”
“咦~你笑可真难看,俺不和你说了,还得干活嘞”
“哦,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走了,跑了几步,又回头问:
“大山叔,你们都回来了,俺爹呢?”
大山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尽量不颤抖,直着嗓子说:
“你快回家,你爹,一会儿就回”
“哦~啦啦啦啦啦,杀鸡喽!”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大山却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浑身使不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瘫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火辣辣的,心尖发麻,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嘟嘟囔囔的起身回家,清晨的烟雾太重,看不清他在说什么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石头过了三七,大山的儿子刚好满月。想想当初的约定,大山心里真不是滋味,是悲是喜,自己一点主都做不得。作为一名军人,时刻准备着牺牲,可是……唉……
“当家的,你想哭就哭吧”
“俺不哭,就是心里难受,石头,是替俺走的”
“俺知道,可是,你得好好的,俺和虎子还靠你养活,张婶子和妮子也靠你养活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石头走后,大山一直跟自己过不去。人瘦了一圈,做什么都没精神,吃的也少,喝的也少,整日里哀叹,见谁都是低着头,一个月老了两三岁。大山媳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该咋劝,处于崩溃边缘,今天彻底泄了气,说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大山听着哭声,一下开了窍。是啊,自己欠着好兄弟一条命,不能糟践自己,得好好活着。大山说:
“屋里头的,俺错了,你做几个好菜,俺把婶子和妮子接过来”
“啥?”
“俺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两个”说完,起身离开
大山媳妇止住眼泪,咂摸着话中滋味,噗嗤笑出声,一只手带孩子,一只手张罗饭菜。
不一会儿,老人和孩子都到了,大山去请张婶子喝满月酒,张婶子本来是拒绝的。说实话,老太太伤着心,不好意思串门,万一哭起来,高兴的日子,不想给人家添堵
大山不会说漂亮话,抱起张婶子和妮子就出门。张婶子拗不过,也就顺水推舟了
“俺说不来,你偏让俺来,她婶子刚出月子,我这不是添麻烦”
“婶子帮俺家太多,今天的酒,没您不成席”
张婶子有些局促,有心帮忙打下手,大山不让,老太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觉得今天有点别扭,却说不出哪不对来
“婶子”
“哎~啥事儿,哈哈~”
“俺今天请您过来没别的意思,俺爹娘死的早,全靠婶子好心眼,俺才能成家立业”
“说这些干啥,谁也不能看着”
“得说,俺一直把婶子当娘看,二十多年了,婶子可把俺当儿啊?”
“儿……呜呜呜……”
老太太有三个儿子,老大打山贼的时候死了。老二跟着部队出去,别人死活有个准信,单单是他杳无音讯,八成也死了。身边只剩下老三,本指望着他给自己养老送终,谁承想,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伤心,只是在别人面前,她从来不说。大山几句话,让她想到了从前,那时候丈夫还在,几个儿子还小,如今,只剩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如何不哭?如何不悲?
“婶子,以后俺养你,俺要是死了,让俺儿养你,你就是俺娘,是俺儿的奶奶,娘~”
“说的啥话~呜呜~俺、俺、俺一个孤老婆子……你说啥死……呜……”
“娘,叫俺一声儿吧”
“儿啊!”
“娘啊~娘!俺的亲娘!”
“大!大!大……”
百户和几个游手好闲的老兵油子整日沉迷骰子,典型的知法犯法。但是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民不举官不究,即便举了,官也不究,即便要究,究的也是原告。把发现问题的人解决了,那问题就解决了,何乐而不为
“百户,空了吧?啊~哈哈哈~”
“空?看谁先空!”
一袋钱砸在桌子上,看大小,听声音,不像是铜钱
“呦!伙计,你发财啦!”
“哼~五十两!敢的来,不敢的回家种地瓜!”
“只要肚子大,吃了天上吃地下,来!”
“来来来!”
盅骰交错,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天明,百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难免腹中饥饿
“啊~哈~~这一宿,腰酸背疼啊,是不是啊,百户”一个满面油光的军户,一边抻着懒腰,一边与百户勾肩搭背的说
“滚,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奶奶的~”
“哎哎哎,赌场无父子……”
“我……”百户起手要打
“别别别~您是爷爷,咱说错话了,掌嘴”说着,巴掌已经不轻不重的胡噜了两下嘴
“咱不是输不起的人,该咋地咋地,明天,我非得翻回来”
“明天不行,我得值夜”
“亏你还是小旗,找个人替你不就完了”
“军纪……”
“纪个屁,别想跑!”
“成,二哥发话我敢不听。那就这,俺回了”
“等等”
“又咋?”
“你,你借我十两银子”
“啥?”
“五两也行”
“不成不成,咱不是放印子的,不合规矩,不成,不成不成不成~”
“唉,兄弟呀,你不知道,那五十两……”
“俺不管,俺不听,俺走了”
“哎~哎哎!娘的,属黄鼠狼的~什么东西,嗬!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