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红丸
不管怎么说,这一关朱常洛是挺过来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用在朱常洛身上就是“大难不死接着死”。至少,属于他的皇位还是到手了。从小就不怎么被万历看好的朱常洛还真有一手,打理起公司来也是井井有条。
朱常洛即位之初,面临一个很严重问题——官员短缺。所谓官员短缺,就是缺少办事儿的,没有办事儿的,公司自然无法运转。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就是前面说的“争国本”,具体短缺到何种程度?
万历十四年二月,户科给事中姜应麟上疏万历“早立太子,以定国本”,被万历贬为广昌典史。万历二十年,大学士王家屏上疏万历帝立储,被免职。其间有大臣纷纷上疏劝诫,结局就是斥骂、降职、罢免。加上万历本来就懒,又不上朝又不见人的,有些大臣就留一纸辞职信,拍屁股走人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当我白读还不行吗!
直到万历三十年,官员短缺的现象已经非常严重。万历三十四年,大学士朱赓建议万历补充六部官员。万历四十年,六部尚书缺了五个,内阁仅剩叶向高一人,全国半数以上的府无知府。照这么个情况下去,大明王朝估计也就此打住了。后来叶向高也走了。朱常洛即位马上给叶向高写信,催(求)他回来办事。不过,朱常洛没等到。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朱常洛下令考核选拔官员,诏令一下,人们感激涕零。随后又召刘一燝、韩爌等入阁办事,中央、地方的官员也纷纷填补,大明王朝又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好景不长,九月初一,泰昌帝朱常洛崩,时年三十九岁,在位二十九天,这位明朝最悲剧的皇帝生下来就不得父亲的关爱,战战兢兢当了十九年太子,差点儿被木棍打死,好不容易当了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就一命呜呼。
朱常洛的突然暴毙在明朝历史上也是一个疑案。《明史·杨涟传》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越四日,不豫。都人喧言郑贵妃进美姬八人,又使中官崔文升投以利剂,帝一昼夜三四十起。”这句话不用翻译大家也能看懂,我给大家分析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常洛登基后,一切都好好的,饭照样吃,水照样喝。不过四天后,身体就不行了。有人说郑贵妃送了八个美人,朱常洛一夜临幸数人,经这么一折腾,以致“圣容顿减”。
本来身子骨就不好,又要强行搞这么一出,朱常洛直接卧病,下不了床。朱常洛一倒,大臣慌了,一个月前才倒了一个,现在又要倒!别说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人救下来。
于是,崔文升大夫登场了。
崔文升,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御药房。崔大夫诊过脉后,开了一服药,史料上称“大黄药”,也就是我们说的泻药。
朱常洛服药后,上吐下泻,一夜起三四十次,非但没有好,反而比以前更严重。朝臣见状,纷纷上疏指责崔文升,闹得最厉害的就是杨涟(记住此人)。
这里面疑团很多,包括前面郑贵妃送美女,这两件事其实是相套的。在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前,崔文升跟庞保、刘成二人一样,是郑贵妃的内侍。这就很好理解了,朱常洛当太子时,郑贵妃就锲而不舍,现在当了皇帝,依然孜孜不倦,而且手段还是如此低级。
那么崔文升为什么会给原本身体就虚弱的朱常洛开泻药呢?按照崔大夫的说法,朱常洛本来身体就不好,恰好郑贵妃送来了八名美女,为了晚上也能继续“工作”,肯定服有增强体力的药剂,所以说朱常洛的病是“居处无节”所致,宜泻不宜补。这么看来崔大夫的意图在于帮助朱常洛排泄药物,只可惜朱常洛的身体太差(没准手一抖,药量开大了也不一定),挂了。
这个说法显然不能让群臣满意,最后,崔大夫被贬谪充军。
八月二十九日,朱常洛感到不行了,召方从哲、张维贤、杨涟顾命。朱常洛说:“皇长子(朱由校)还小,希望你们尽心辅佐,把他培养成像尧舜一样的贤君。”方从哲等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朱常洛接着问道:“寿宫(墓地)尚无头绪,怎么样了?”
方从哲道:“先帝(万历)陵寝,已经齐备,不用操心。”
朱常洛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便是朕的寿宫!”
随后方从哲等纷纷跪下,说道:“皇上万寿无疆,怎么突然这么说。”
朱常洛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朱常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起身说道:“先前有个献药的,在哪里?”
这个献药的名叫李可灼,时任鸿胪寺丞,自称有仙丹,能起死回生。此时的朱常洛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打算试一试,于是召见了李可灼,李可灼献上“红丸”一粒,朱常洛服下后便睡着了。
一会儿便传出消息:“圣躬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食。”也就是说朱常洛服药后,饭也要吃了,水也要喝了,气色也好了很多。大臣闻后,终于放心了,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几小时后,将近夜晚。可能是担心药效去得太快,朱常洛打算再服用一粒,在场的医生都说不行,但谁也拦不住。于是朱常洛再一次服用红丸。第二天凌晨,大内突然宣召,诸臣火速入宫,皇上宾天。这就是“明末三案”的又一案——红丸案。
事后,一位御史曝光了红丸的成分,其主要成分是妇人经水。具体炼制方法为:取童女首次月经盛在容器,加上夜半第一滴露水、乌梅等连煮七次浓缩,再加上人乳、辰砂、松脂等搅拌均匀,用火提炼,最后形成固体,制成药丸。
关于红丸应当是有一段历史传承的,万历的爷爷嘉靖也爱鼓捣这些,当时还因为摧残宫女发生了宫变,差点送命。不过红丸虽说对身体有害,但也不是那种烈性毒药,不然把它当糖吃的嘉靖皇帝也不可能活到六十一岁。所以有人猜测,朱常洛致死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红丸。不过话说回来,经过美女与泻药的轮番折腾,朱常洛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红丸不过是打碎朱常洛脚下最后一块基石的弹丸罢了。
百余年来,“仙丹”红丸一直是人们热烈讨论的话题,其背后的疑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此事到底是不是郑贵妃所为?
要知道,当时朱常洵已经在河南当了六年的福王,朱常洛虽说只当了一个月皇帝,但他是有儿子的,即使朱常洛死了也轮不到朱常洵。此事若真是郑贵妃所为,无异于引火上身,非要说她孜孜不倦、坚持到底、不求回报仅为出一口恶气我也无话可说。
我们来看看结果,皇帝驾崩后,遗诏要由内阁首辅代拟,当时的内阁首辅是方从哲。而李可灼是方从哲带到朱常洛身边的,朱常洛出事,方从哲脱不了干系。果然,礼部尚书孙慎行、左都御史邹元标上疏指责方从哲“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就连已经革职回家的王之寀也来凑热闹,说此事跟郑贵妃脱不了干系。
没错,孙慎行、邹元标跟王之寀一样,是东林党人,而首辅方从哲是浙党魁首。随后方从哲迫于压力,卸任离京。等到朱由校(朱常洛儿子)都登基了,要求严查红丸案的奏疏依旧不断,闲置在家的方从哲依旧没能躲过众人的口水轰炸。方从哲没办法,给朱由校写了一封奏疏,说自己年老昏聩,没能阻止庸医进药,罪无可赦,自愿流放边疆,以平众怒。
这样一封奏疏写来,很多人又为方从哲辩解,就连朱由校本人都被打动。这时,阁臣韩爌站了出来,为方从哲说话。这位韩爌其实也是东林党,但不同的是,他是一位有原则的东林党,公允公正,就连不少浙党成员对这位老东林也是十分尊重。红丸案发时,韩爌与方从哲搭班子共事,对事情的经过也比较了解。其实李可灼献药时方从哲也阻止过,但朱常洛不听,偏要一试,才造成了这个局面。有韩爌出来说话,此事不久也被平息,最后崔文升被发遣南京,李可灼被流放边疆。
其实此案乍一看郑贵妃有作案的动机,但受益人绝不是郑贵妃。此案和梃击案一样,也是党争的结果。方从哲辞职后,东林党人刘一燝成为内阁首辅,韩爌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