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土路冲下来一匹马。

　　马上的人穿着破损的兵勇服饰，胸前甲片已然斑驳，有些都已脱落了。

　　背后插着一面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明＂字，在这边塞蛮荒之地，识别度倒是挺高的。

　　只是那马跑的东倒西歪。

　　马上之人个子矮缩如妇孺，如果不是那面旗帜，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又是一个脱逃的军籍兵的亲邻。

　　在山口关卡处，两个土司兵总算上前答话了。取过那士勇背负着的包袱，直奔土司楼大厅而去。

　　来人兀自在旁边举着水壶喝水，然后又只身折返而去。心想，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锄头、镰刀、弓箭、木棒，还有石块呼啸！

　　在田间劳作的黝黑黝黑的那可是传说中的蛮人？

　　穿着洞洞裤，有的还围有树叶裙！

　　蛮荒之地，不可久留。一路山幽水静，却是寥寥人烟，总归是已送抵此处，也不作酒肉他想，看来还是到驿站休歇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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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朱聿键实在太窝囊了。他娘的五万两银子。竟然也要向我招手。还用，还用上了密诏，我呸。郑芝龙想必和郑彩那个侏儒一个屌样，万贯家财一毛不拔……＂

　　＂这临时就位就是草台，连个妥贴之人都不曾有？哼，往海里撒网也太不把我堂堂千户同知放在眼里了！＂

　　古德千户同知老爷，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去年看是这样，上个月见到也是如此。

　　今天堂会上看，依然如此。

　　余琛已然一袭长袍马褂，虽是粗布缝制却也贴合身体。他立在耐特长老身后，与黄二一道。

　　只是黄二那身甲胄威耀多了。

　　聆听。观察。土司大厅宛若聚义厅，今次，依然有酒有肉，言语间却是直白无遮。

　　刚看到那个旧旧的包袱，里边随意放置的几本书册，装那道诏书的卷筒漆封虽在，字里行间那措辞让他极其不适。千户来气了。

　　＂他娘的，苛捐杂税外加年贡就不说了，像这样混乱的时候，肯定是广泛撒网，还不知道放了多少空白文书？做他的美梦去！＂

　　他懒懒地半躺在椅子上，显得很是颓废。

　　旁边站着一位面容精致，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

　　那便是莲姬。名是她自己改的，当然千户同知老爷也是那个意思。

　　她原来的名字，莲姑。

　　＂大哥这里边不是还有……

　　还有几张空白委任状吗？小心察看有没用印，用的何印？＂

　　耐特长老总是显得很谨细。

　　＂你想当什么官哪？同知？宣抚使？＂

　　＂不敢。大哥也才挂名个同知，给我个县衙我也倒腾不了。我倒是想做个司天监。可是我，又没阿蒲道人那两下。＂

　　左首坐着一位六旬开外的老者：脸上罩着精铁面具，说话粗声大气，身躯庞大，个子高高的一一那就是白长老了。

　　这会他也说话了。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有个屌用。有人有地盘才是王道。

　　说起这阿蒲道人的本事啊，自从上次我建议他去管理桃园之后，好些天也不见，不知道又躺在哪棵树下做春秋大梦。＂

　　＂在忙着准备端午的礼物吧？年年不都如此吗？＂纳特长老脸上浮现笑容。

　　＂嗯。哦，是吗？他那毒蜜桃，就他自个能吃。＂白长老愤懑。

　　＂要谋害？我看那是修炼身体激发元气的好东西，是你没那口福根基。＂莲姬着红裙扎黑腰带，很是醒目。

　　最主要是声音，这些年那声那音越发娇滴水润了。

　　＂阿蒲道人毕竟是宫里派来的人。＂秦长老则是一脸老成谋国的神态，附和道。

　　＂我呸。阿蒲宫里人怎么了？皇亲贵胄又如何，五万银两也好意思开口，这明室孝子贤孙个顶个可真有意思。

　　就说朱洪武吧，最先还不是个地主家的放牛娃。

　　他还当过和尚呢。哈哈。

　　我等不也本不叫古德世袭土千户吗？借势偷天换日懂不懂？

　　我们应该像奢崇明安建邦那样，嗯，也闹他个天翻地覆。

　　做更大的土皇帝，且不说千秋万载，十年二十年也不错嘛。＂

　　＂大哥说得极是。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这大好局面。＂

　　奈特长老，特别喜欢抖擞他的玄黑色长袍。

　　＂白长老？你认为呢？

　　说起你呀，那个破卫所指挥长有甚好当，还是个副的，有个屌的前程。

　　干脆与我的土司兵合成一股，再招纳些屠夫猎户傩师之类的人才操练一番，不比那狗屁的营哨兵差。

　　诸位长老，协同一心，杀向安顺怎么样？再下毕节，直指贵阳如何？＂

　　白长老喝了一口茶，面向莲姬缓缓而道：＂夫人好才智，在下佩服之至。茹儿这些年跟着你长进不少。＂

　　＂那是自然。她可是我的义女。这丫头有我当年的模样。＂莲姬移动步子，扶摇多姿，腰间红曜曜一方玉令凭添端贵，＂依我看。我们就得多一些这样的能人。聪明上进，识大体。

　　真想干大事呢。这多好的机会啊。

　　以淮河为界吧，淮北明之故地，大多还在闯王手中，西北更是大顺老营。四川有张献忠那厮。趁着满清鞑子入关不久立足未稳。我们应该狠狠趁乱扩大实力。＂

　　白茹，是千户夫人的义女？

　　这就对了，说是嫡出余琛也不觉奇怪。

　　他倒想找一合适机会，与千户身边那个唤作莲姬的女人好生交流，探探深浅。

　　貌似谈吐不凡，应该有点料。

　　＂招贤纳士，操兵秣马。这些年我们好歹攒下不少钱财。

　　河谷丰饶，沃土百顷，物资方面还是很有潜力的……＂

　　一说起这些，奈特长老迸发精光甚是激动。

　　＂你们说得都对，莲姬牵头抓总，本老爷就一要求一一要快！＂莫尼起身看了一眼白长老，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兀自向后堂走去。

　　耐特长老随之起身追叫了声＂大哥＂，然后也向后堂方向行去，回头看了看余琛。

　　余琛何等眼力，自是紧随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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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偷采桃子。

　　枝叶摇动。发出哗哗的声音，还有稀稀疏疏的窃窃私语声。

　　桃园属大祭司的管辖区域。

　　桃树上挂满了青里泛红的大桃子。

　　再过十来天，桃子就完全成熟了，那时恰逢端午。大祭司准备与千户大人共同享用这些桃子，借机缓和一下关系。

　　能称之为大祭司，多少是得有些异于常人的本领的。事实上，他的确是大明王朝最后一批炼气朮士里的佼佼者。

　　崇祯帝在位期间也曾司职钦天监候监一职，监察风云气象。

　　桃树的枝干上，像猴子一样攀爬着一些孩童。一阵大风吹来，他们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紧张迫切里似乎反倒觉得凉快。

　　又一阵大风吹来。他们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这一满树的红艳都快被他们撸光了。

　　再是一阵风起。

　　这次，风来的异常猛烈。枝叶呼呼的疯狂摇摆。孩童们在树上如同荡秋千。

　　那风愈加猛了。桃树上最尖端仅剩下三个桃子。格外的大，特别的红。

　　有婴孩的头那么大，红彤彤模样分明姑娘十八。

　　风刮得这么妖异，孩童纷纷纵树而下。＂豁牙子快下来。＂树下的小孩准备撤退了，＂妖怪要来了。＂

　　无端掀起诡异的风，他们呼啦啦作鸟兽散。

　　大人们固执的认为，天气反常，必有妖。孩子听得多了，也就是了。

　　厚而密的桃树枝叶里，大祭司半依还卧。仿佛身体没有重量一样。身上的披风，里子猩红色，下半截在风里飘摇，猎猎作响。

　　长长的头发亦是披散着的，遮住了脸庞。深邃的眼神透射出去，幽如深潭，隐隐间又有火苗蹿升。

　　被唤作豁牙子的孩童，眼里只有那个硕大的，诱人的，芳香的，骄傲的，仙桃一般的存在。

　　呜呜声婉转跌宕，先行从桃树上下来的孩童们愣给吓跑了。

　　豁牙子这才猛然大喝一声。直扑最顶端、最大、最红的那枚。

　　啪的一声，他适才踩脚的枝条折断了。

　　飞身而上那一下，分明灵猴摘桃经典动作。

　　近了。近了！不到一指的距离了。

　　整棵树都仿佛都要连根拔起的节奏了。天地摇摆，枝条狂荡，妖桃忽左忽右，忽高忽低。

　　最高处及时伸手了，却因缺少风里采摘的提前量，完美错过摇摆里的顺手牵羊。

　　哗，一树枝叶呼在脸面上。

　　风太猛了，那瘦弱的身子如一片断线的纸筝。

　　一声惨嚎里，大祭司甩荡了一下他的及肩长发，缓缓收起念咒掐诀的手势。一一却慌乱掉射树下！

　　因为他猛然瞧见了一个人！

　　锦衣怒马，腰间悬垂硕大一方玉令！

　　在叫唤他，阿蒲？

　　这不是马老劁家那二傻子么？夫人随身之物曜玉令牌竟然悬系在他腰间！！！

　　余琛。